第四节·许梓烟

作者:林夕尘 更新时间:2016/8/6 17:40:00 字数:4927

就在我想着进那个房间勘察一下现场的时候,裤头却伸手拦住了我。

“对不起师姐,你不能进去。两个原因……”他低着头,一脸愧疚,“第一,你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所以不能随便看现场,请你理解!”

他再一次向我很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让我发自内心地怀疑他肯定是日剧看多了,因为这小子的整个动作,都和日剧里的那些动不动就喜欢鞠躬说什么“打扰了”“很抱歉”“拜托了”的警察们别无二致。

但对于我来说,相比于这个理由,我更在意的是裤头口中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还有一个点就是……”裤头紧皱着眉头,我注意到他原本贴在裤子中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显得很是纠结,“还有就是,可能需要麻烦师姐您……麻烦您……”

“陪你们了解下情况对吧。”

裤头的脸上因我的回答而闪过一丝轻松,但很快,他那两道犀利的剑眉就再次紧锁在了一起。

“真、真是对不起师姐!真抱歉!”他说着朝我很是庄重地鞠了一躬,我则很是不客气地朝他的头顶用力地捶了一拳。

“哇!”裤头抱住自己的脑袋,朝后踉跄了一下,靠到一旁的门框上。

“别总是像小日本一样点头哈腰的还行!别忘了你是警察!”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裤头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被我捶痛的脑袋。看着他那副大孩子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变得很出色了啊裤头!你现在已经是个很出色的警察了!”

裤头的脸上露出了隐约的绯红,他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我却一句都没听清楚,因为那个时候,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不远处的晓涵的身上,这小子正一脸好奇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警察,有时候还会有意无意地上去搭几句话,虽然没被理睬,倒也不显得丧气。

“麻烦帮我把弟弟送回去吧,就说我今天还要在这儿陪你们侦查现场。”

裤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晓涵,“你自己去跟他说吧师姐,跟他交代一下,我会让同事把他送回去的。”

“你就不怕我串供吗?”我笑着打趣道。

裤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后装模作样地抚顺自己的大背头,“没事,身为出色警察的我会陪在你身边防止你串供的。”他朝我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让我想起两年前他第一次出现在局里,一脸傻笑着自我介绍时的模样。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当我真正和晓涵交代事情的时候,裤头并没有真的在身边监视,而是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一会儿他们会有人开车送你回去的,晓涵。”我把车钥匙塞到他手里,“你到时候记得告诉他应该把车停在哪儿。我今天可能就不能陪你回去了。”

在听到这段话的时候,晓涵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抵触情绪,甚至连一丁点儿惊讶都没表现出来,只是耸了耸肩,说了句“我就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了的缘故,他的鼻子好像有点耳塞,说话的鼻音也变得很重,“姐姐,是谁死了呢?”他看着我低声询问道。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并不是刻意要隐瞒什么,而是的的确确并不知道死者是谁,甚至连死者究竟是男是女我都不清楚。像我这样一个连死者性别不知道的人竟然会被怀疑成是凶手,实在未免莫大的讽刺。

“姐姐,那你这段时间是不是不回家了。”

我一愣,望着晓涵的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抱歉啊晓涵,姐姐实在是太忙碌……”

记得上一次说出这句话差不多已经是在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父母出差,本来答应要带这孩子去海洋馆玩的,结果因为学校发生了突发事故,所以只好违约。记得当时十岁不到的晓涵在电话里不停的哭,任我怎么安慰都不行,只是重复哭喊着“姐姐是骗子”这几个字。

这一刻,因为临时编纂推脱的借口,我的内心再次感到了愧疚的感情。就在我抬起头想安慰这孩子两句,却发现这臭小子竟然露出了一脸的兴奋和激动。

我愣了愣,然后,下意识的用一个擒拿把他给按倒在了地上。

周围忙碌着的工作人员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给吓了一跳,大家都停下手里的动作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清楚地听到有个人嘟囔了一句,“许梓烟怎么也在这儿。”

“看什么啊!忙你们的去!”我朝那些像人偶一样呆立在原地的旧日同事叫嚷了一声,所有人像恢复通电一样的重新忙碌了起来,完全没有在意我们姐弟俩。

“你搞什么啊姐姐!很痛诶!”

我在晓涵的额头上用力弹了下手指,“我跟你说臭小子,我不在这段时间你最好给我安分点儿!好好看书,认真学习,健康生活!你听明白了没有?”

他“哼”了一声扭过脸去,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态度。我只觉得有点儿好笑,发自内心地被他的孩子气给逗乐了。于是作为回报,我把他的手又用力拧了拧。

“疼死我了啊!知道了知道了!你放手啦姐姐!手真的会断啊!”

我这才放开了手,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怨念地看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些心塞,本还想再多交代几句,但有实在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我用手扫去他胸口沾到的尘土,“快回去吧!”

“哦……”晓涵嘟囔了一声,揉着自己的肩膀转过身去,在裤头同事的陪同下朝校门口走去。

望着那孩子的背影,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强烈的情感在胸口涌动了起来,“晓涵!”我喊了他一声,他转过身来,脸上写满了“又干嘛”这样的不耐烦的情感。我看着他的脸有些出神,内心满是不舍,总有一种好像再也看不见这孩子的感觉。

“回去的路上当心点儿,另外,别忘了把碗给洗了。”

晓涵抿了抿嘴,朝我无奈地点了点头,叹着气转过身,继续朝校门口走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夜色中,我总算是长长松了口气。

“是在这边问还是回所里问?”我望着边上的裤头问道。

他看了看我,用略带怯意的语气轻声道,“还是去所里吧!安静一点儿。”

我点头表示同意。

一辆警车径直开到了我身旁,裤头为我打开后排车门,还装模作样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挺有绅士风度。”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坐上了后排座位。也就在裤头要把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此刻的车门正对着案发现场的那扇绿色大门。

屋内灰白色的日光灯光透过已经完全打开的大门射出屋来,通过那打开的大门,可以看到屋里之前竖立着的置物架好像全部倒在了地上。看样子刚才就是置物架挡住了门。

“怎么了师姐?”裤头询问道。

我摇了摇头,虽然内心很希望去案发现场看一看,但这个时候提这种要求,想必也只是让裤头感到为难而已,“没什么,我们出发吧,对了,所里的那个咖啡机还在吗。”

“在的师姐。”裤头说着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前几天我刚让我妹妹从国外带了两袋高级咖啡豆回来,你算是有口福了许师姐。”

“哦是吗,那还真是让我挺期待。”

我透过后视镜,望着裤头那强颜欢笑的表情,只感到有些无奈和悲哀。实在不知道该用哪种表情去回应裤头的我,干脆将视线投向了车窗外。

车子行驶上了主干道。两旁是热闹繁华的街市,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照耀出城市夜晚的纸醉金迷。但在这一刻,于我而言,它们却只是车窗玻璃上那一道道虚无缥缈的彩色光影而已。

就好像这个突如其来的夜晚一样的不真实。

我被裤头带到整个所里最靠里的一间审讯室,这间审讯室在我还在这儿当警察的时候就几乎没什么人用。应该是为了审讯我才刚找人整理过,虽然桌子和椅子都被擦得一尘不染,但空气中却明显充斥着沉闷而压抑的灰尘的味道。

我打开审讯椅的横杆,在椅子上坐好,将横杆重新放正后,我指了指横杆一端的锁眼向裤头询问道,“不上锁吗?”。

裤头摇了摇头,“不需要这样的师姐,我们就是单纯了解一下情况。”他看着我,有些局促地搓了搓自己的手,快步走上前来,“这也不用的。”裤头伸手想打开挡在我身前的横杆,却被我阻止了,“没关系,我正好可以拿来搁一下手。”我朝着裤头笑了笑,告诉他没必要那么紧张,并且告诉他可以开始提问了。

裤头在我对面的位置上坐好,他的身边是上午在学校门口就见过面的那个留着平头的警察。裤头作为主要的审讯者,向我说了一大串官方而笼统的开场白,大致就是介绍了一下自己和旁边的那位警官,以及传唤我到此处来的原因和目的,并按照既定程序,向我连续两次确认了我的身份和其他的相关信息,“如果没有什么别的疑问的话,我想问你几个问题许小姐。”裤头朝着我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作为回应,我也向他点了点头。

“今天你……您似乎从学校早退了,是吗?”

我一愣,实在是太尴尬了,今天的确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搞得我不得不提前离开学校。

“请问您去哪儿了?”裤头皱起眉头追问道。

如果老实交代肯定会对我很有利,但问题是……

我有些困扰地揉了揉太阳穴,裤头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丝毫不给我喘息的机会,重复着追问道,“请问今天下午,你从学校早退后去哪儿了?见了谁?”

真的是成长了啊裤头,我不得不为这家伙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感到欣慰。

“请您回答。”

“去了学校旁边的开放式公园。”

这是实话。

“请问是你一个人去的吗?”

“……是的,就我一个人。”

我在说谎。

但是没办法,这个时候如果把那孩子的名字说出来,肯定会更麻烦才是。

“那就是没人能证明了。”裤头低沉沉地自语道,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外面喊他出去。他出去了大概有三四分钟的模样,就在这个间隙,裤头边上那位显然是刚入职的新人两眼放光地向我搭话道,“请问您就是许梓烟前辈吗?”

我愣了愣点了点头。

“啊啊真荣幸啊!”他起身好像是想要跟我握手,但似乎意识到这样未免太不符合规定了,于是犹豫着重新缩回身去,“我是今年刚入职的,您叫我小刘就可以了!”自称小刘的青年朝着我不停地点着头,“我之前就听过好多关于前辈的传闻呢!您可真厉害啊前辈,还有那位叫……凌逸的前辈,你们俩可都是所里的传奇呢。可惜我来的时候你们都不在所里了。”他的末句充满惋惜和感伤。

说实话,要不是他提起来,我自己都快把那个名字给忘了。

我本想开口安慰他两句,裤头却已经重新回到了审讯室,只是手里多出了一个暗黄色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沉重了。

“出什么事了吗裤……孙警官?”

我在就要喊出裤头外号的前一秒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赶紧改口。裤头眉头紧锁的低着头,他的手指在文件袋上画着圈。

“师姐,你知道为什么我阻止你进入现场吗?”他垂着头,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说完后便抬起头来望向我,“那个房间的一共就只有两把钥匙,其中的一把在一年前就掉了,另一把钥匙就是你之前拿在手上的一把。你还记得你们那位主任当时说了些什么吗?因为那个房间总是没人去,所以那把钥匙放在抽屉里好久了都没人动过。我们问过门卫老张了,那把钥匙在他那儿至少放了有大半年了,在此期间从没有人碰过这钥匙。所以说,至少从理论上来讲,唯一有可能打开那扇门的,只有放在你身上的这把钥匙。”裤头从文件袋里翻出了一个小小的塑料袋在我面前举了起来,塑料袋里躺着那把古铜色的钥匙,“为什么当时不还给门卫,师姐?”裤头的目光中带着责备的意思。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视线,不敢正视他的目光,“真不好意思,当时我给忘了。”

因为急匆匆地要去见一个人……这句话被我硬生生地咽进了肚子里。

裤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将钥匙重新放回到了文件袋里,“凶手的死因被查出来了,氰化物中毒,你是学校的化学老师吧。”我当然知道裤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的下一句话却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死者是你的学生。”

“学生?”

“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的,第二个报警电话非常详细地描述了死者的信息,详细到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我这才赶紧去的学校。”裤头深深吸了口气,他把吸进肺里的气一点点儿地吐了出来,“我们特意询问了她的几个同学,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是这个学生之前在课堂上顶撞过你,是真的吗?”

我愣了愣,说实话,我真是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但在裤头提醒我的那一刻,我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臭**……

那个女学生当时当着全班的面这样骂了我一句,然后在化学课上扬长而去。

讲真的,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这学生为什么要骂我,而且还用那样的词汇。

“我不至于被一个学生顶撞了一下就杀人吧!而且不至于因为我是化学老师就非要把氰化物中毒和我扯在一起吧!”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质疑被冤枉的感觉,音量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很多。裤头沉默地回应着我的抗议,“这些都不是关键,师姐。”他紧接着从文件袋中拿出了一个新的透明袋子,袋子中装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我瞅了半天也没瞅出那是个啥玩意儿。

“这才是关键。”为了让我更好地看起袋子里的东西,裤头拉着袋子的两个角用力抖了抖,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铺展开来,是一张连着挂绳的职工牌。

我的职工牌……

“我进现场的时候,这个东西就掉落在尸体的边上。这才是我阻止你进入现场的关键原因……”

裤头这么说着,我只感到一股无形的电流从我的脚底向上延伸,在抵达了我的眉心后,迅速聚集到了一起,继而“啪”的一声就炸裂了。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之所以会坐在这里,并不是因为我的粗心,更不是因为我运气不好。

单纯是因为:

有人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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