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一直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几乎所有的小伙伴都不喜欢我。
因为我的存在,他们父母总是会拥有比较的标准。
而对于他们来说,那样的标准又未免太过于苛刻。
苛刻到哪怕他们再努力,再勤奋也绝不可能达到。
于是在认真读完小学一二年级后,我对我父母说:就让我直接跳级吧!
然后在我十五岁那年,作为一个女孩子,我考进了国立皇家刑侦学院。
——为什么要去考警察?警察多累啊!一个女孩子当警察也太危险了!
当时几乎所有人,从老师到同学,从父母到亲戚,都在问我这个问题。
明明可以选择更好的出路,比如成为一名医生、律师或者成为科学家。
总之,对于我那样的成绩,有着太多太多的未来的选择,而且似乎无论哪一项选择,都要比做警察来的靠谱。
那我又为什么要去做警察呢?
说实话,要不是刚才,可能连我自己都已经忘了。
我之所以会成为一名警察,只是单纯因为那孩子。
我那个宝贝弟弟——许晓涵。
和我不同,我弟弟几乎和我一点儿都不像。从小他就是一个弱弱的小男孩,整天被邻家的小孩子给欺负。而最不能让我接受的一点是:他甚至不止一次地被比他年纪还小的孩子给欺负哭了。
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弟弟啊!
每次看到他被人给欺负哭了,哭着回来找我安慰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悲叹。
实在太丢脸了!一想到自己竟然有这样一个弟弟!
于是在这孩子五岁那年,也就是我十二岁的时候。那一年,我正在读初二。当时正值中二时期的我决心要好好养成一下这孩子的自立能力,培养他的自信心。
很老土的情节,几乎小说里都能找到类似的桥段。
我用棒棒糖,轻而易举地把这孩子给骗到了森林公园,然后告诉他:“你在这儿等着姐姐,姐姐要去抓妖怪。姐姐要是没回来,你就赶紧跑,去找警察叔叔来救姐姐。”
那孩子睁着又大又亮的眼睛,朝着我点了点脑袋。
我一溜烟地跑进了丛林里,然后找了一棵比较粗壮树爬了上去,拿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望远镜,远远观察着这小家伙。
他一个人坐在石椅上,认真吃着我给他的棒棒糖。
并没有咬,而是一舌头一舌头地舔着……
从中午一直舔到了太阳开始西斜,直到棒棒糖被他舔完了,这笨蛋孩子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好久了。
晓涵从石椅上站起身来,朝着那茂密的树林大喊了两声“姐姐”,已经在树上快睡着的我被他的喊声吵醒,下意识打算回应他。
但我急忙捂住自己的嘴让自己没被那孩子发现。
他继续朝着树林里喊了几声姐姐,我忍住笑意,依旧没理他。结果他喊“姐姐”的声音开始带上明显的哭腔。有路人经过,关心地问他怎么了,他只是口齿不清地回答着:“姐姐去抓妖怪没回来,肯定是被妖怪抓走了。”
我看着路人那一脸茫然的表情,只觉得自己憋笑快憋出内伤了。
按照我接下来的设计,这孩子应该被这路人陪同着去找警察,然后带警察来找我,到时候我就装出一副在树林里睡着了的样子,等他找到我后大家肯定会狠狠夸奖他!这样这孩子就能有自信了!
哈哈!我真是一个既聪明又睿智,而且还一心为弟弟着想的好姐姐啊。
结果……我却失算了……
那王八蛋路人完全没理睬那孩子,竟然自顾自地走开了!
天色渐晚,路灯已经亮了起来,这条平时应该很多人散步的小道今晚不知怎么搞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那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小,我正为自己计划的失败而感到不甘的时候。那孩子做了一个让我怎么也没想到的动作:他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带着哭腔高喊了一声“姐姐你别怕!涵涵来救你了!”然后一边哭喊着,一边不顾一切地冲进了树林里。
喂!搞什么啊!
我第一次看到这小子竟然能跑得那么快,我在树上朝他喊了好几声让他停下,结果这小家伙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什么的,一个劲儿地往树林里面冲,像个小动物一样一下子就消失在了茂密的树影之间。
真是麻烦啊!
我手忙脚乱地要从树上爬下来。
接着就像有人在写剧本一样:我的脚下一滑,直接从三米高的树上掉了下来。
感受到了后脑勺触碰那铺满落叶地面时候的冲击感。
那就像突如其来的黑夜从上到下的笼罩一样的感觉。
然后因为剧情推动的必要:我很合时宜地昏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夜色已深,周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黑暗就好像一种无形的怪物一般,从四面八方朝我围拢了过来。树叶腐败的气息、月色透骨的凉意,还有那时远时近,时有时无的不知名动物的啼鸣。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体味到了恐惧的感觉。
右手边是一层薄薄的林木,摇曳的树影间可以清楚地看到树林外的灯光,隐约还能听见在小道上散步行人的谈笑声。
左手边是一片和黑暗完全交织在一起的浓密树林,越往深处,树影越显密集,月光也无法完全穿透那交错在一起的树叶,只有偶尔的一两道光束,艰难地从缝隙间垂落下来,在黑暗中分割出几道微不可见的光痕。
我遭遇到生命中最艰难的选择。
右转是人间……左转是地狱……
……
“这丫头没事吧小顾。”
“堂堂许梓烟许神探还能有什么事啊!老毛病,低血糖呗!”
在我意识恢复的那一刻,最先恢复的是我的听觉。
“不说了她有低血糖要给她多准备点儿甜食的吗?”
嗯,是容局的声音,看来他这是在训人。
“准备了容局,师姐她不吃也没办法啊!”
这声音也很熟悉,我想了好一会儿才识别出来:那是当时和裤头一起负责审讯我的新人警察。
“她不吃就逼她吃,你们不能想办法啊?”
我故意闭着眼睛忍住笑意,一听到这群家伙因我而被训斥,我就觉得很爽。
“小顾,这丫头就拜托你帮忙好好照料。”
“容局,要不要给师姐她拷起来?”还是那个新人的声音,听到他的这句话我真是想从床上跳起来把这家伙按倒在地上扁一顿,干嘛那么多话。但这个时候我能做的只能是继续装睡,同时不停在内心祈祷着。
千万不要听他的啊!容局!千万不要听这家伙的。
我好像能感到容局的视线在我脸上来回滑动着,说句有些老土的台词,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庆幸的是,容局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不拷了,不然这丫头醒来肯定要大闹一场!”
谢谢容局!我爱你!
我在内心为他的宽容大量不停赞美着,在确认他的脚步声从房间里出去并走远后,我悄悄睁开了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帘,白色的药柜……层次分明的白色依次映入我的视野中。
“我说……”一个女声突然从角落里响起。
我惊得转过身来,这才发现顾姐并没有跟着容局一起离开,而是静静地坐在房间的角落里。穿着白大褂的她几乎和整个房间的白色彻彻底底地融为了一体。
“许神探,我说你那么久没回来,难得回来一次,怎么成嫌疑人了?”她右手端着茶杯,笑眯眯地看着我,左手则取出一个新杯子,倒满茶后放在桌上,“要是不急的话,能不能劳烦许神探陪我喝杯茶呢。”
我尴尬地在她身边坐好,正好有些口渴,我不客气地端起她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虽然明知道顾姐的泡茶技术一流,但说实话,我实在是没喝出个所以然来。
顾姐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未置一词。
“顾姐,我要是想从这儿逃跑的话,你会阻止我吗?”
顾姐并没有因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而露出一丁点惊讶的表情,脸上笑容依旧,仿佛已经完全料想到了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看过电视剧吗?”顾姐突然这么问了句。
“什么?”
顾姐拿起茶壶,又朝我手里的杯子添了点儿茶。茶温刚刚好,正好可以拿来暖手,“电视剧里,如果说看守要放走犯人又不想受牵连,一般会怎么做你还有印象吗?”
我思考了一下,然后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要我打晕你?!”
顾姐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些桥段都是电视剧里拿来糊弄人的。你要真想逃走,其实简单得很,根本没必要打晕我,现在你就可以直接走了。”
“我就这么出去?”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医护室的大门,简直不敢相信顾姐所说的。
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不相信,顾姐坚定地点了点头,“你直接出去就是了,回头问起来我只需要说,我去上了个厕所,回来你人就不见了。毕竟这是医护室,不是拘禁室,你就算真跑了,我也用不着承担什么责任。”
我感到莫名的欢喜,正准备向顾姐道谢,她却抬起手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但你要想清楚啊许梓烟,你这一出去,我是不用担什么责任,但对于你来说,你就不是什么有犯罪嫌疑了,那就是真真正正的在逃嫌疑犯了!”
在逃嫌疑犯……
这五个字重重叩击在我的胸口,我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也会被冠上这样一个称号。
我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终是选择毅然站起身来,“谢谢你顾姐,有机会我会请你吃饭的。”
“如果我没记错你已经欠了我不止一顿饭了,许神探。”她低头去喝着自己杯子里的茶,就在我要推门离开的时候,顾姐再一次喊住了我,“作为我放你走的回报,能不能允许我问你一个问题啊许神探。”
又来了……
我感到非常的不耐烦,却又不好发作,虽然明知道她要问些什么,那我还是选择礼节性地说了句,“请讲。”
“这个局子一直在谈论你突然不做警察的原因,各种奇葩传闻都有。”顾姐将手里的杯子放到了桌子上,转过身来,认真看着我,“现在,能不能劳烦身为当事人的你告诉我一下:被人称作刑侦女神的你,为什么突然放弃继续做警察?”
“是同一个原因。”
对于我的回答,顾姐露出了完全不理解的表情。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我自己的后脑勺,“虽然的确很丢脸,但是,做警察的原因,不做警察的原因,还有我现在必须要出去的原因,其实归根到底,都是同一个原因啊顾姐。”
因为那个时候……
我选择了右转……
……
可能因为夜深了的缘故,整个局里竟然没什么人,我很顺利就走到了门口。
而就在快走出大门的那一刻,我正好遇到了之前那位询问容局是否要把我铐起来的新人警察,他一手拿着自己的黑色外套,一手拿着一个纸杯,在注意到我的那一刻,这家伙露出一脸简直就像是见到了鬼的表情。
“许、许师姐?!”
“嘘!”我示意他安静,这家伙也真就傻乎乎地把嘴捂了起来。
“这是什么?”我快步走到他面前,指着他手里的纸杯问道。
他有些发愣,脑子显然没跟上我的速度,反而被我牵着话题走了,“这?是咖啡,我刚倒的。”
“哦……为了避免一会儿洒一地不好打扫,我先帮你拿着吧!”我左手从他手里拿过咖啡,“你是不是要问为什么我在这儿?”他点了点头,一副呆呆的表情,我朝他笑着眨了眨眼睛,“很简单,越狱了呗!”
“哈?!不是,师姐你……唔!”
没等他说完,我的右拳已经有力地击中了他的腹部,他呜咽着弯下腰去。
“你这可是袭警啊师姐……”他捂着肚子抬起头来,一脸痛苦地看着我,脸上的五官感觉都要挤到一起去了。
“哦,是吗,说实话感觉还是挺刺激的。”我朝他做了个鬼脸,很不客气地用一个更加有力的肘击正中他的后颈。那新人只是“唔”了一声,直接倒在了地上。
正好报了这家伙刚才想把我给铐起来的仇!心里感到很是痛快!
我顺手端起那杯咖啡喝了一口,真甜啊!感觉至少放了半杯糖!
吐了吐舌头,把那杯甜得发腻的咖啡放在了他脸旁边的地面上。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拿起他的那件黑色外套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总算走出了大门,夜色朝我围拢过来,将我完全包裹在了其中。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出奇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