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呼吸了几次，最终还是开口了。
“我...我的亲生母亲在我出生的那天就因为大出血去世了。我的亲生父亲认为这是我的错，视我为不详之物，于是把我卖给了一对无法生育的夫妇，他们获得了我的抚养权。
我的养母对我特别特别好，可是养父，不，”她说道这里忽然顿了顿，眼神里透露出隐忍的恨意。“那个男人，他抽烟酗酒，喝醉的时候就会殴打我和母亲。并且他下手没有概念，我被他打骨折过很多次。母亲更甚。但是在那个偏僻的乡村，没有维权的概念，也没有人劝过她应该去找相关的机构寻求帮助，所以她就一直忍着。”
“除此之外，他还赌博，一赌起来就没有底线的那种。我知道他在外面欠了很多债，逢年过节总会有人把我们家的门砸得砰砰响。我和母亲很害怕，可是谁也不敢制止他。”
“有一天他在赌场上输了很大一笔钱，又喝了个酩酊大醉。回来之后，我们都知道他心情很不好，所以不敢惹他。可是我还是不小心犯了错。”她说到这里时，表情里已然被庞大的悲伤覆盖。“我在给他倒茶的时候太害怕了，打碎了一只茶杯。”
“就因为那只茶杯，他拿起了旁边箱子里的啤酒瓶，对着我的头砸了过来。最后那一刻，母亲扑过来保护了我。可是...”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了，连成了一条无法割断的线。“她永远离开了我。”
说完这些，她哽咽了，久久没能接着说下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过了好几分钟，她又深呼吸了几次，接着讲了下去。
“赌场里的朋友帮他掩盖了罪行，他没有坐牢。就在他被无罪释放的那天晚上，那个朋友来家里做客，并且...并且在他的眼皮下侵犯了我。”她的声音颤抖着，脸上的泪痕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的清晰。
“他欠那个人的钱，那个人又帮他脱罪了，因此他丝毫没有阻止那个男人，就那么自然而然地默许了他这么做。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度过那样的时间的，现在对当时发生的事情的记忆已经模糊了，或许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吧。我能记清楚的只有自己颤抖着跑回我和母亲的房间，带着满腿血污缩在了被子里，却还是听到了他们在楼下的对话。”
我看不到她眼神里的光了。在讲述这一段的时候，她就像一个机器人，就连语气都趋于麻木。
“那个朋友对他说，如果把我卖给他，之前的债就一笔勾销。于是那个男人就爽快的答应了。说今晚就会整理好我所有的行李。”
“我装作什么也没听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我和平时一样的洗澡上床，在半夜偷偷爬起来，拿走了抽屉里仅剩的一些钱离开了那里。”
“我真的很害怕。我只是不停地往前走，不停的往前走，天亮之后搭上了能看到的第一辆公交车，之后也不记得转了多少次，直到我觉得已经逃得够远才停下来。最后我就来到了这里。”
她的目光在半空中游离。昏暗的光线下，她看起来是那样脆弱而胆怯。这是我从不曾见到的她的样子。
“我带出来的钱仅仅只够在最差的旅馆住一个星期。很快我就身无分文了。最后的那天我带上了所有的行李出来。我没有手机，也不知道当地的地图，只是盲目地一直往前走。结果鬼使神差地，我居然来到了这一带最繁华的商业街。灯红酒绿之间，无数的人熙熙攘攘、带着笑容从我身边穿过。最后我蹲在了路边，看着过往的行人，他们每个人好像都很幸福，可我今天晚上或许只能睡在马路边。想到这里，我没忍住哭了。”
“这个时候，有一个衣着夸张的女人注意到了我，在我旁边蹲了下来，直直地看着我。被人盯着让我有些不自在，就停住了哭泣。这时她和我搭话了，很温柔地问我发生了什么。这是许久以来第一次有人愿意这么温柔的和我说话。我没忍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她。”
“她听完之后居然也哭了，还轻轻抱住了我。此后她告诉我她可以为我找到住的地方。我抽噎着告诉她我没有钱，她说她知道怎么样赚。我问她，她便告诉我她认识许多需要温暖的客人。客人有我们需要的钱，我们有他们喜欢的身体，这是合理的交易，是最简单的、维持生活的方式。”
“她真的太温柔了，身上还有好闻的气味，于是我答应了她。虽然懵懵懂懂之间我也知道这并不是很光彩的事情，可是...”她忽然抬起头，看着空中落下的光束，无力地笑了：“我身上已经发生过那种事情了啊。所以都无所谓了。”
“这座房子是她弃置的从祖辈继承下来的财产，因为离繁华区太远了，又很破旧，所以她不愿意住。但是其实在这片地区也有客人们的聚集点，于是就把它给了我。”
“于是从那以后，我就一直住在这里。”
我呆呆地看着她，看着这个脸上依然残留着泪痕，此时却直视着我的眼睛露出了平静笑容的女孩。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被她打断了。
“我想你应该一直以为我得了什么重病吧。其实没有。一定要说的话，是心病吧。我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久住下去的必要，太痛苦了，我也不想变成大人。何况，像我这样的职业，”她忽然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这能算是职业吗...总之在不久以后的将来也会变成无人问津的那个吧。我想在那样的时间到达之前就离开。也就是说，我不想活到18岁，不想成年，不想变成那些伤害别人的‘大人’。虽然这么说，但我喜欢17这个数字。所以我想，要不就在17岁生日那天自杀吧。”
“可是...”我张了张嘴，却又立刻被她打断了。“不要劝说我哦，不要劝我留下来，那太残忍了。对我来说。”
“一直痛苦的活下去有什么意义呢...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对于别人也是一样。人是与其他人牵绊着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这些牵绊越多，它们的主人就会活得越幸福吧。很多人应该都是这么想的，所以会不断去寻找这些连起来的线、不断加深这些线的意义。最终，这些牵绊会成为他们留下来的理由。因为他们的死亡相当于把这些线全部割断了，会有太多人心碎难过，因此就算是为了他人，自杀也不可以。”
“可是我...没有人与我产生牵绊，我的生命唯一的意义就是对于我自己。可我在这十六年间都没有找到它。所以我也不想再尝试了，何况带着那些痛苦的记忆不断成长，随着我懂得越来越多，它们的重量也在不断增加。所以我真的累了。”
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用力地倒在了床上，小狗的旁边。小狗正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她。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我站在他们的身边，看着他们，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语言”这个东西，太无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