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见的，今天居然是罗小萍把我从睡梦中喊醒。通常来说我的生物钟都非常可靠，可是今天似乎有些失灵了。
梦里罂粟花小姐的影子似乎还在眼前挥之不去。我抬起晕乎乎的脑袋，才意识到今天起床的过程似乎比平时要难。喉咙也有些轻微的疼痛。
轻微的不适让我皱起了眉。罗小萍注意着我的神情，连忙问我：“不舒服吗？”
“没事。”我回答道，连忙露出一个微笑，用力翻身爬起了床。
星期六。星期六真是个好日子啊。尽管太阳穴还在微微发痛，但那个冗长而温和的梦在我身上还残留着余韵，让我心情特别好。加之，今天又可以看见她了。想到这一点，我不顾自己还叼着牙刷，又开始哼起了小曲。
“啧啧啧...”我瞟了后方声音的来源一眼，没有杠回去。心情好的时候，罗小萍的yygq也变得可爱起来。
今天依旧是晴朗的阴天。“晴朗的阴天”，这个描述或许有些奇怪，可是这样的天气我不知道还能找什么样的词语形容。照惯例，罗小萍把我送到了医院。我也同样告诉她我会晚一点自己打车回家。比了个“ok”的手势，罗小萍冲我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随后反打方向盘离开了。
我居然无意识地回答了很多问题。甚至还开始开玩笑一般地接起了心理医生的话。一直到今天的疗程结束，我才意识到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在此之前都看做是煎熬的对话，今天也变得愉快起来。
“老实说，你的变化真的让我很惊讶。”就在我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医生叫住了我。“最近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或者说，遇到了特别的人？”他微笑着问道。
“嗯...是的吧。”我有些害羞地笑了笑，没能直视他的眼睛。
“恭喜你啊，这真是一件好事情呢。”那个以前让我十分不耐烦、现在却觉得特别亲切的声音传了过来。“但是说实话，稍微有一点挫败感呐。被那个打开你心房的人狠狠地打败啦。”他挠了挠脑袋，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笑了笑，最后还是和他告别了。踩着轻快的脚步朝我和她的秘密基地走了过去。或许不应该用我和她，是“我们。”
我们，我们，我们。微笑浮现在了脸上。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两个字，我踏入那张熟悉的小铁门。不一会儿，她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我面前。纤细的、柔弱的、但是又充满力量的身影。
同时出现的，还有跳跃的火光。
我愣了愣神。明明应该是熟悉的场面，我却忽而觉得陌生了起来。心里的某个通道好像也“忽”地打开了，跑进成千上万只小怪物开始张牙舞爪，用手中的钢叉狠狠插入了我刚刚的那些期待与快乐，留下了一种不知名的物质，让我的心脏隐隐作痛。
她听到了我的脚步声，看向了我。似乎是没有注意到我的感情，她眯着眼笑了，用手势招呼我坐下，随后又熟门熟路地分了一半手中的草纸给我。
我接过了那一摞粗糙的纸片，盯着眼前的，摇曳的火光，久久没有移动。或许过了几十秒，或许是几分钟，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探寻地看向了我。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开始把它们折成光滑面在外的三片一捆，与她一起慢慢放入火中。
因为我的加入，火苗燃得更加热烈了。与之相对的，我们手中的那一摞纸片越来越薄。
“你的计划。嗯...还是完全没有变吗。”将手里薄薄的物体投入火中，我终于还是看向她的眼睛，问道。
“什么计划？”她迷惑不解地看了回来。失神了一个瞬间，她便迅速反应了过来。
“嗯...是的吧。”她避开了我的目光，低下头说道。
“...为什么。”我咬住了下嘴唇，沉默了几秒。最终我还是失败了，话语冲破了防线脱口而出。
“不是说那是因为没有产生与世界的联系吗。可是现在，我和你联系在了一起啊。至少我以为...”喉咙好像有些哽咽。吞了口口水，我接着说了下去。“我以为，就算在此之前不是...昨天过后，我也与你联系在一起了。”
她沉默了。许久，她都没有抬起头，只是麻木地把手里的草纸放入火中。直到我们的手中都空无一物，她盯着面前越来越弱的火焰，终于开口了。
“我...我并不是在否认与你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在否认和你的连接。能遇见你真的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而且，很开心，真的。”
“与你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让我很开心。本来我以为生命的最后时间也只能像之前那样，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小心翼翼地度过，可是你出现了。”
“你主动走近我，为我列出愿望清单，与我一起完成这些令人快乐的事情，愿意听我讲破烂不堪的过去，还愿意把自己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告诉我...还有，愿意与我融合。”
“我很感动，真的。在此之前我从来不觉得性是美妙的事情...我也觉得它是肮脏的、无奈的。但是与你的过程，完全不一样。”
“我很幸福，也很快乐，是那种不知道要如何描述的快乐。”
“其实，在遇见你之后...我就没有去工作了。我对姐姐，也就是我的房东说最近身体不舒服，希望请一段时间的假，她答应了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你出现的那一刻，我似乎就有了隐约的预感吧。有种慌乱的、心跳不已的感觉，那种感觉挡在我面前，我没办法再和以前一样去做那样的事情了。”
她把手指蛟在了一起，不断抚摸着自己的指甲。停了一会儿，她才继续开口。
“可是...期限、未来、以及那个计划，这不一样。”
“我从十岁开始就渴望着死亡了。从十岁开始，在十七岁死去，就是我活着的动力。我是凭借着这样的，对‘未来’的‘规划’，才安全而平静地活到了现在。它或许...已经成了我体内的一种常识性的认知，比所谓的三观更加牢固吧。”
“何况，在人的一生中，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不测与意外，不是吗？我们总是被外界所控制、被外界所影响，能真正由自己决定的东西，能自由地去实现的事情，其实很少吧。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能自己决定自己的死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串，她似乎有些累了，大口喘了几次气。
“还有就是...”再次开口时，她似乎忽然变得踌躇了。相对之前确定的、不加思考而直截了当的语气，她的声音里多出来的犹疑让我不禁抬起了头，直直地望向了她的侧颜。
“对于我而言...与你之间的连接，是我从未拥有的东西。它的确是难得的，可贵的，眩目的...甚至让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可是正是因为这样，如果这样的连接成为了我留下来的理由，对于你而言...会是很沉重的一份责任吧。”
我嗫嚅着嘴唇，想说些什么，但没能说出来。她抬起头，有些小心地看了我一眼，又慌乱地继续补充了起来。“我不是不信任你，也不是在质疑你的感情的分量与长久性，但是...”
“但是现在你还处于与我刚刚认识的阶段，所有的感情都还没能逃离所谓的新鲜感。你可能没有意识到，‘当骆驼的救命稻草’这件事情，真的真的太困难了。对于稻草而言，要长久的、持之以恒地拉住快要坠落的骆驼，太痛苦了。我不想那样。”
我们身边的火光，此刻已经完全消逝了。
像是发出了某种信号一般，本来还有着一丝光亮的天空也迅速昏暗下来。紧接着，便是一声自远而近传出的巨响。
忽然到来的雷阵雨。
雨点密集地打落下来，落在我们身边灰烬的小堆上，落在她柔软的发丝上，也落在我的头顶，在大脑里发出闷闷的声响。我们没有动。
我看着她，她看着地上的枯枝，我们没有动。
“就算...就算我对你不报一丝怀疑，相信你可以做到。也相信你是发自内心地愿意这样做，可是...未来的东西，不是我和你可以决定的啊。会出现什么，会有哪些困难，我们预料不到的...那绝不会是简单的类似1+1=2的问题。光是想想，我都觉得很沉重，不管是站在我自己的角度，抑或是你。所以...”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了我。目光里有一丝恳求，有一丝悲哀，但更多的是一种类似释然的坚定。“请不要再与我讨论那个计划的事情了，我们一起把剩下的时间好好度过，好吗？”
雨水从她的脸颊两侧滑落，到达她的裙摆，再滚落到泥土之间，消失不见了。
我张开了嘴，却觉得自己不论说什么，都那么没有说服力、那么幼稚而简单。
她摆出的很多事实，在此之前我甚至没有思考过。这也让我再一次认识到了，她真的是靠自己一个人生活到现在。完完全全的，一个人。
雷鸣还在间歇性的传来，我和她都没有带伞，此刻已经完全湿透了。可我依然倔强地不肯移动，看着脚下依然湿软的土地。
她似乎也不打算再开口了。只有雨点的声音落在我们之间，好像要把我们分隔开，就连昨天建立起的那种连接也要一并割裂。
最终，我只能向她、向她所说出的话语妥协。
叹了口气，我缓缓地问道：“你的17岁生日，是什么时候？”
“6月16日。”她的声音伴随着雨声传来。温柔的、像是在照顾人的声音。
“那...至少答应我，在那之前不能有任何离开的念头。直到那一天即将来临，到时候你是如何想的，到时候我们如何去做，放到那个时候再说。”我犹豫了很久，反复寻找着合适的措辞，最后还是只能这样说道。
“好。”她轻轻回答了我。
终于，我们都抬起头，注视了对方的眼睛。
远处再次传来雷声。在她后方的远处，白色的闪电划过天际。
她凝视着我半晌。结果，毫无预兆地，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落汤鸡！哈哈哈哈哈哈！要拿来描述的话，肯定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了！”一边露出小女孩一样的笑颜一边伸出手，她拂去了我脸上的雨水。
我看着她的脸慢慢凑近过来。在雨点的洗礼下，她的妆容已经是一团糟。“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我不禁也笑了，张开嘴刚想吐槽她，眼前却突然一黑。
她的面容与面前的景色交缠在一起，伴随着意识，似乎要飘往一个我触及不到的地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