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逃课肯定会被罗小萍发现，但我还是打算在这件事完成之后再告诉她。所以星期五的早晨，我依然如往常一样地和她道别去了学校。今天一整天都不太能集中精神听课，一直在想着下午要进行的计划，在下午第一节课结束之后，我便偷偷从教室里溜了出去，用提前准备好的、自己改了日期的医院复查证明糊弄过了门卫之后，立马和罂粟花小姐像地下党接头一般通了电话。她已经向老板请了假，于是我们约在在这两个街区的中间位置汇合。
今天的她扎了一个高马尾，几乎没有化妆。当然这只是她的计划前形态，看起来确实很像呼吁母校老师给自然保护活动签名的高中生。“东西都带好了吗？”一见到我，她就问道。我冲她点点头。她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紧张，反而满脸都是等不及要去和小霸王对线的表情。“别激动，别激动，还早呢现在。”我拍了拍她的头，在手机上叫了一辆出租车。
赶到莉莉的学校之后，我们看了看表，离他们平时的放学时间还有差不多半个小时。算上星期五惯例的放学后交代时间，大概还有五十分钟左右。但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觉得还是早点进去比较好，于是便用之前编造好的理由取得了门卫的同意，背着包进入了学校。
成功在不引人注意的前提下潜入了敌区。因为现在不是下课时间，一路上几乎没有撞上任何人。我们找到莉莉所在的教室，此后罂粟花小姐照计划去洗手间化妆，我则脱掉了校服换上了黑色卫衣与工装裤，等时间差不多了，就站在了外面准备站岗放哨。
过了一会儿，他们还没有下课，却走来了一个老师。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问我在这里干什么。我便从书包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伪造的倡议书，把刚刚向门卫说过的理由又复述了一遍，于是她点了点头，还问我可不可以让她也在上面签名。我好不容易憋住笑，慌忙递过去口袋里的笔，向她表达了我的感谢。
下课铃终于响了。看来莉莉他们班的老师似乎格外爱拖堂。其他班级陆陆续续都放学了，只有他们的门还紧闭着。不过这对我们来说恰恰是好事，这样我们执行计划的时候就可以避免被其他班级的学生看到了。有了站在这里的“正当理由”，我也就不害怕了，大大方方地举着倡议书等他们下课，其间又被两个老师问到，结果倡议书上的签名又多了两个。
正当我寻思着自己以后去做推销什么的会不会很有前途的时候，莉莉他们的教室门开了。我连忙闪到墙背后。一边假装在洗手台边上洗手，一边从镜子里观察身后的动静。确认了他们的老师从已经离开之后，我跺了三下脚。听到这个信号，罂粟花小姐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在看到她的那个瞬间，我都差点被吓了一跳。这和刚刚的高马尾高中生已然判若两人。她戴上了一顶夸张的贝雷帽，把长卷发放了下来，里面还别上了一缕金色的假发片。眼睛上已然是浓浓的烟熏眼妆，耳环项链手镯一个不落，手指上还戴了几个形状怪异的戒指。
“好非啊...”我差点笑出声，但还没等我吐槽的话语说出口，她就瞪了我一眼，指了指莉莉他们教室的方向，示意我干正事要紧。我连忙乖乖住嘴，往脖子上套了一条大粗金链子，跟在了她身后。
还好现在的走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到了教室门口，她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迈出了脚步。
在我们进入教室的那一刻，就引起了一片哗然。小学生们都停下来手中的动作，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们。在几十张目瞪口呆的面孔之中，我很快地找到了坐在角落的莉莉。虽然她应该早已经有心理准备，现在也还是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我听说班上有人欺负李嘉莉。”罂粟花小姐走上讲台，直截了当地开口了。
一下子，班里的几十双眼睛立马齐刷刷地看向了莉莉的方向。她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目光，涨红了脸，小腿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我妹妹受到欺负，这事儿我没法忍。怎么，是自己站出来还是我让她指指？”是我没有听到过的声线，透着几分凌厉和霸气。我不得不开始佩服起她的演技起来。
佩服归佩服，我也没忘了自己该做的事儿。趁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我关好了教室的前后门。
教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开口，似乎是还没有从这个突然事件里缓过神来。过了一会，陆陆续续有人垂下了头。还有人把手指蛟在了一起，看样子十分不安。我观察着他们不同人的表情。有看热闹的，有害怕的，有紧张的，但是在这些人之中，有一个例外。
那是个长得十分壮实的小胖子。他直直地盯着讲台上的那个身影，似乎一点胆怯都没有。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又有人抬起了头，朝他的方向偷偷瞟了瞟。此时我就已经对罪魁祸首下了判断。
“我--再---说---一---遍，是自己站出来还是让我妹妹指？”罂粟花小姐似乎也从下面的反应里看出了端倪，她直接迎上了小胖子的目光，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小胖子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忽然，他大声地开口了。
“怎么？你让她指啊？指出来会怎么样？”
他的声音划破了寂静，让底下产生了小小的骚动。人群里不知是谁怯怯地开口了：“找老师...”
我刚打算拦住门，却没想到小胖子又开口了。“这事儿不用找老师。”他朝声音的方向偏了偏头，大喝道。“我看看谁敢出门。”说罢，他挑了挑眉，又看向了讲台。“你说啊，指出来会怎样？”
罂粟花小姐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小孩比想象中还要难对付。她眯了眯眼睛，勾起了一个笑容。“不找老师对吧。”她移开视线，把身体转向一边，在讲台上来回踱了两圈步。“看来，有人是在害怕被老师发现他做的这些事情喽。”说罢，她站定，拿目光直直地盯死了下面的那个男孩。
“年纪不大，心思不小啊？校园霸凌？”
“呵。”没想到小胖子发出了一声冷笑。
“我怕？我怕什么？你觉得我有必要怕那个女人？”他不仅气势不减，还洋洋得意起来。“只要我想，可以让人开了她，你信不信？”
我和罂粟花小姐又对视了一眼。看来我们得到的情报确实是真的。
被有权势的家人惯坏的小孩。想必在家里他就是唯我独尊的小霸王。能教出这样的孩子，估计他的父母也不会是什么通情达理的人。
因此，这件事情必须由我和她来解决，不能让老师或者父母插手。
“你...”罂粟花小姐刚准备开口，却被小胖子不客气地打断了。“你是她姐姐？骗人的吧。她根本没姐姐。是不是她怕了，在网上花钱请你们来吓我啊？”话一说完，他自己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停顿了几秒，他转过头，看向了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莉莉。
“喂？你自己来说吧。这是你姐？还是花钱请的人？”他用鄙夷的语气质问道。莉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以为这能吓到我？真搞笑。我看我就是对你太好了让你有这个胆子。”看莉莉不接话，他自言自语起来。过了几秒，他又抬头看向了这边。
“她给你多少？我给两倍，快走吧，少管点闲事。”
这下轮到罂粟花小姐冷笑起来。“一个暴发户家的小毛孩子，还真把自己当大人物了。我不缺钱。缺也不会要你这种社会渣滓的钱的，放心。”转过身，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大大的“教养”两个字。
“你的父母除了给你钱，还给了你什么？教过你这两个字怎么念吗？”她挑了挑嘴角质问道。
兴许是平日里几乎没人这样对他过，小胖子被逼问得有些面红耳赤了。他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你别以为你能唬住我。你信不信我找人连你一块儿收拾了？”
罂粟花小姐看起来很快活地笑了。刚想开口，面前的小胖子却又在大口呼了几口气之后似乎是冷静了下来，继续发话了。“再说了，我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吧？就算是又怎么样？还有个未成年人保护法呢，我就算杀了她都死不了。”
听到这句话，罂粟花小姐的的笑容瞬间从脸上消失了。
不知道这个小混蛋的父母平时都给他教了些什么东西，应该知道的没学会一点，这种法律常识却被用在了这样的理解上。
我们原来的计划已经完全被打乱了。虽然做过了不太好的假设，但确实是没有想到现在的小学生可以坏到这样的程度。面对年龄比他大的我们，他也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按照我们的预期，他现在本来应该已经要乖乖认错了才对。
我从后门往前走了几步，刚想开口，却因为罂粟花小姐接下来的举动愣在了原地。她直接从讲台上走了下来，踢开了小胖子面前的桌子，揪住了他的衣领。
“既然你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我也没有和你讲道理的必要。”她的鼻尖几乎都要碰到小胖子的脸。此后，她“啪”地松开了他，抓起他的书包，直直扔出了窗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是吧？行啊，那要不你对她做的，我挨个也对你做一遍？”转过身，她从上方睥睨着小胖子，恨恨地说道。
这不在我们讨论的应对方法之内。
我看着现在的她，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从心脏溢出。她似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与我之前所了解到的样子相去甚远。
“别做得太过火...”我话还没说出口，却又被小胖子接下来的举动所打断了。他的脸上有一刹那的害怕与震惊，随后却马上被耻辱和气急败坏所替代。就在一瞬间，他从课桌里掏出了一把小型的瑞士军刀，飞快地拔出了刀刃对向了罂粟花小姐。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我就连之前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间，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情景。班上的所有人也都被吓得呆住了。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学生会随身携带管制刀具。
“你不要逼我。”他的鼻翼因为激动而向两边张开，看起来分外的丑陋。
我焦急地看向了前方的她。令我吃惊的是，她看上去丝毫没有一丝恐惧，之前的戏谑或是愤怒都已消失不见，此刻的她，眼神里装满的只有快要溢出的悲伤。
在空气都好似凝滞了的时间里，她接下来的举动如同慢动作一般，清晰而深刻地、一帧一帧地，播放了。
她轻轻伸出手，从自己的口袋掏出了一把小刀，用右手举到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的位置推开了刀刃。
她忧伤而深邃的眸子看向了面前这个丑陋的小胖子，露出了一个悲伤的笑容。
随后，她捋开了左臂的衣袖，用小刀在自己的手臂上深深地刺了下去。
将近15厘米长的、深深的血口。
殷红的鲜血止不住地流出来。流在了小胖子的课桌上，流在了她白色的卫衣上。
她轻轻把手臂往前倾斜了。血流顺着她的手指，落在了面前的男孩的脸颊之上。
“哇----”有人哭了出来。这个声音打破了寂静，也打破了所有人不知所措的状态。此后，哭声此起彼伏地从教室里响起。小胖子满脸都沾上了鲜血，像筛糠一样瑟瑟发抖。
他手中的瑞士军刀掉在了地上，掉在了满地殷红的血迹之中。
我也呆若木鸡。有人从我身边冲了出去，我却没能拦住。
她垂下了已然鲜血淋漓的左臂，看向面前那个已然不敢抬头的影子，低低地、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没有逼你。但我不怕死。”
“不怕死的人，是不会害怕任何人的。相反，把我逼急了，你会后悔的。”
“没有网上找来的人会为了几个破钱做出这种事情的吧。现在相信了吗？”
她发出了叹息一般的笑声，蹲下来，用右手捡起了地上的瑞士军刀，看向了还在抖个不停的小胖子，凑向了他的耳边。
“最后，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才十六岁，也是未成年人。”
“所以，就算杀了你，我也死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