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罂粟花小姐对待恋爱的态度似乎都很神奇。当然，我们现在的关系好像也不能用恋人称呼。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跳过了这个部分，直接变成了对方的家人。
不过她确实是需要自己的个人空间的。不管是哪种关系，她似乎都不像这个年龄段的其他女孩一样黏人。
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上次偷袭面包店之后，我也没有再去那里找过她。现在我们依旧是保持着每天晚上打个电话，只有周末与她见面的状态。这样的频率也让我觉得十分轻松，像在学校的世界与和她两个人的世界里不断穿梭。因为有期待与想念，所以即便是有规律的循环，也不会觉得乏味与无趣。
自上次海洋馆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与她提起过那个话题。尽管两边都没有开口，但是我们都能从对方的身上感知到一种倒计时般的气息。以6月16日为终点，我们正在朝它不断靠近。那样的实感。
五月就要来了。
有关这件事情，沉默到现在的原因其实是我在等待。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我的确是在与她的每一次见面里寻找着一些蛛丝马迹，想对她现在的心理状态做出合理的判断。
...等到合适的时候再说。或者等到她主动与我提起。
随着时间一点点往前推移，她身上也开始发生一系列的变化。每次见到她，她沉默的比率都在不断变高。常常是在与她交谈的过程中，她忽然就不接话了，眼神开始游离，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从她的微表情与动作里也能感知到她有些许的不安。
一天晚上，她打了电话过来，却沉默着一直没有说话。我询问了好几次，她才吞吞吐吐地说，今天在工作中遇到了一些事情，被老板狠狠批评了。我问她是因为什么，她却又避而不谈了。
挂掉电话，我叹了口气，和罗小萍说我要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罗小萍有些不明所以，但听说是与小罂有关，就也点了头，让我不要回得太晚。
有关罂粟花小姐的那个计划，我们始终没与她提起。
不是刻意的隐瞒，也不是不够信任。站在我的角度，是明白我会在那个日子到来之前尽全力阻止它的发生。站在罂粟花小姐的角度，或许是难以开口吧。
毕竟第一个明确而直白地告诉她“我们是家人”的人，反而不是我，是罗小萍。
九点二十分。我乘坐了出租车，来到了罂粟花小姐家的门口。
她没想到我会来，在开门前还打开了猫眼。发现是我，有一刹那的讶异。
“为什么...”
没等她把话说完，我已经从她身侧进入了家门。脱掉运动鞋，赤脚走到了我们常常一起看书的那张地毯上轻轻坐了下来。
可可也像是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劲，不断摇动着的尾巴慢慢垂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身边趴下了。
我看向了依然站在门口的罂粟花小姐。她似乎已经明白了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抿着嘴唇，有些犹豫地关上了门。
“我猜，今天被老板批评的原因，大概是你在工作的过程中走神了，所以犯了错误吧。”我柔声说道。
她的眼睑垂了下来，睫毛在脸上垂下密密的阴影。
“而且今天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对吗。我猜，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回，就算提醒了也没有产生作用，今天他才会大发雷霆的吧。”
听了我的话，罂粟花小姐轻轻咬住了嘴唇，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没有出声，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蛟在一起的手指。
沉默。或许是几十秒，或许有几十分钟。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再次开口了。
“而我和你，其实都知道是为什么。对吧。”
“离6月16日，只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了。”
我的声音划破了空气，在这令人快要窒息的粘滞感里，一点点幻化出形状。
她没有出声。在暖黄色的灯光之下，我看到她的双肩在轻轻颤抖。
“即便到了现在，你的想法还是没变吗...”
尽管她的样子让我不忍心再逼问下去，可我明白，今晚我必须围绕着这个话题，把我想传达给她的想法全部说出口。
我凝视着面前的身影，等待着她说出自己的答案。
或许过了十分钟。或许一个小时。
“我...我不知道。”
沙哑的、颤抖的声音。她终于开了口。
“你说得没错...最近，我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每天都在想...”她的声音小到我几乎都听不清。尽管她努力压低了声线，我还是听出了里面夹带的一丝哭腔。
“我搞不懂自己了...我好害怕。”
她别过脸，努力地大口深呼吸了几次。等到情绪平静了下来，她才再次开口。
“之前我几乎不会有害怕的情感。不论是死亡，还是意外，还是明天将要发生的事，我都不会害怕。因为我想着，我的生命是以倒计时来计算的。原本就所剩无几，所以做什么都显得浪费。反过来说，做什么都不浪费。”
“所以我就不需要去想。过去什么的，未来什么的，以后会发生什么，都无所谓。离十七岁越来越近的我，拥有的只有当下而已。难过的事情忘掉就好，开心的事情都是额外的馈赠，我马上就要去到另一个世界了，而我什么也不会带走。”
“可是...可是你们出现了。你，阿姨，莉莉。你们走近我，向我伸出手。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与你们连接在一起了。”
“所以我开始害怕了，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我都开始害怕。如果活下来，我会觉得此前自己所建立的所有理论全都将土崩瓦解。我便不能不去介意那些肮脏的、晦暗的过往。一想到我要带着那样的过去，在看不见尽头的未来寻找前进的道路，我就好不安...”她没能控制住自己，终于开始抽泣。
“可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死去，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却也做不到了...所以我每天都只好不断地想，不断在两个选择里来回地兜圈子，可是越想反而越害怕，越想越没办法从各种怪圈里脱身...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抱住了那对不断颤抖的小小肩膀。
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在她耳边温柔地开口了。
“在你告诉我你的过往的那天。你对我说了你的计划。当时你说，因为不想成年，所以要在17岁死去。我说的没错吧？”
她抽噎着，在我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把死去的时间定在17岁的最后一天，也不算是打破它，对吗。”
她的身体在听到这句话后，“忽”地震颤了一下，随后停止了抖动。过了几秒，她轻轻地、缓缓地抬起了头，面颊上还挂着透明的泪迹，可眼睛里却闪烁起与之前不同的光彩。
我温柔地看入了她的眸子，轻声对她说道：“所以不要着急。”
“你不需要在这个月就做出这么困难的决定。”
“把那个‘看得见的终点’稍稍延长一些，给自己多一些时间，也给我们多一些时间，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在这个过程里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她呆呆地看着我。眼睛里的泪光还没有消散，可此时的她似乎正在进行激烈的思考，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滚落下来的泪滴。
我伸出手，轻轻替她擦掉了。她的泪渍找到了新的居所，冰凉而细腻的触感包围了我的指尖。
“何况，你替我过了一个那么棒的生日。我都还没有为你庆祝过生日呢。就这样放你走，我的面子可挂不住。”
拿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接着说道。“所以，至少也要让我好好替你准备17岁的生日吧。再给我多一点机会，为我和你留下更多能称之为‘意义’的回忆。”
“我们甚至都还没有一起度过夏天。没准，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自恋了，哈哈哈。”看到她盯着我的眼神，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脸，但还是小声把下一句说完了。
“没准，你会发现，与我一起的夏天并没有那么糟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