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好奇
究竟是怎样的力量,驱使着千年之前的那一批先民,离开赖以生存的平原与河流,越过一座座高山,找到那片大海的。
那时的羽神岛,人们只信奉着一位神灵,这位神灵的真实名字早已难以考究,只是据史书记载,人们称之为“河伯”。
据传,那是个无比黑暗的时代,人皇自诩为河伯之化身,统领天下之大势,令万民降服。平民耕作而生,若没有水源,生活必然是难以为继。有考古者曾著书说明,那个时代的人们大致都生活在现在的江镇一带,四面环山,要离开这里,要么翻山越岭,要么顺流而下。
人皇宣告说,河伯乃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既能以水源滋润百姓,又可令河水泛滥带来灾祸。若不诚心祈祷,年年进贡,必将引起河神怨怒,带来灭顶之灾。
何以进贡?也就是江河祭。据说每年夏天洪水泛滥之际,为了让河伯息怒,只得供上财物粮米,成车的粮草和银子往河水里肆无忌惮地倾倒。然而河水依然嚣张,人皇便说这是河伯没有人侍奉,需要派出贡士前去侍奉河伯。按照人皇的标准,贡士得身强力壮,还得懂得侍奉之道,最重要的是,不能玷污河伯之神圣。所以派出去侍奉之前,先受净身之礼节,再砍去于水中无用的双足,最后将所谓的“贡体”往河里一扔,就算是完成了贡士的派遣。
愚昧之百姓啊,谁又能想到,野史中记载,每当贡士受此折磨,旁观者竟拍手叫好。一个人若是被选为贡士,竟也不反抗,只顾着学习侍奉之道,周遭邻居弹冠相庆,仿佛是自己沾上了什么光。
若只是男子受此酷刑,尚可说是迷信使然。然而良家妇女也难以幸免,这恐怕就是有意为之了。每当江河祭前夕,人皇便下令举国搜刮妇女。无论成婚与否,无论年龄多小,只要稍有姿色,便都劫走进贡。然而祭祀时却说河神日理万机,难以宠幸如此多妇女,于是只取几十所搜刮妇女投入河中,其余皆据为己有。
反抗从何而起?荒年洪水泛滥颗粒无收,仅剩半斗米也被官兵劫走,要说为什么没人靠劫富济贫为生。试想整日食草根,剥树皮,又哪来的力气去偷,去抢。
人皇恐怕是深谙治国之道的。何以护国?民弱则国固,民强则国覆。一面搜刮百姓,只留下足以固国的军队加以善待,一面愚民,严查渡河的人,追杀那些想要翻山逃跑的人,并宣称“山外无物,水外无生”,万民皆以为,江河湖雨之外,再没有水的存在。
我想,那时的小船,在这么湍急的江水面前,恐怕是难以逃脱翻覆的宿命吧。
古谚有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此言相传至今,幼时书院先生曾言,莫要学这般顽固的竖子。
然而想起那段历史,总不能平静。若是他明知必死.......
渡河吗?顺流而下吗?说好的水外无生呢?会死啊!
波涛多么的湍急,小船快要倒下了,妻儿在岸边呼喊,士兵在岸边追杀。我为什么非选择死不可呢?
不能渡河!会死的!我知道会死的!
明知会死还是开始渡河了,到底是为什么呢?
多么可笑啊。
如果能活下去。。。
与妻儿团聚,享受饭食侍奉,还能看着被祭祀的人图一乐!
为什么要渡河!
因为昨夜梦见河的下游有无数个声音在呼喊着自己!
一时冲动来渡河了.....
渡河吧!顺流而下吧!水外凭什么无生!不就是死吗!
渡河而死吧!
他是第一个冲破黑暗到达海边的人,名叫海晏。妻儿父母健在,乃是人皇的亲信,是一个万户侯,平日待人和善有礼,乐善好施,纵使面对平民百姓也从不鄙视,是那个时代少见的善人。
本可回家享受宫室之美,妻妾之奉。却只因为做了一场梦,不甘心,就做出自杀般的行为。后来者哭泣呼喊,也无力遮挽,无法改变。结果又回到原来困惑上:为什么渡河?究竟是什么驱使一个人急切地奔赴死亡?
答案是,那超越生死的疯狂人格。
千年的伟业不过是在一时的疯狂之间完成的,这一点使我至今难以释怀,因此哪怕《箜篌引》现在已经成为禁书,我还是会托人去买,并且仔细地品读上很多遍,实在是爱不释手。
后来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万户侯的妻儿投河而死。众多贱民听说万户侯渡河而死,也都效仿着顺流而下准备慷慨赴死。从那时的眼光看来,成百上千的人携着妻儿子女争先恐后地自杀,是多么愚蠢荒诞。事情的起因也很简单,不过是一个举世皆知的名人忽然醒了,看清现状的他疯掉了,用尽最后的疯狂去追寻最后的希望,哪怕代价也许是生命。他死去的假象,让所有人积压已久的疯狂彻底爆发,用相同的疯狂追寻死亡。
一群人想在狂欢中走向死亡,然而死亡并没有来,迎来的只是海洋罢了。他们走向另一场狂欢,并最终因此彻底醒悟。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海晏没有别的想法。
“所有人都可以被黑暗世界蹂躏得死去活来,忍辱偷生,并且从不去怀疑世界是否早已崩坏。”
“只有我,放弃了这个崩坏世界,然后痛快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