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桃花源记》
我记得同她在黎明时分出发,她说是要去采些药。到现在行路不过一个时辰。
山路愈发曲折,路上布满了碎石,鸟叫声从未间断过。
山间弥漫着云雾,然而云雾如游鱼一般,时而惊动,时而恍惚般停留。似乎是阳光过于强烈,连印象里永远是白色的雾都被染成了浅红色。
“这里的雾从不会遮蔽光,不论是什么颜色的光。”我听见云墨姑娘说,
“真是奇怪。”
“所以我一直猜想它们也是有灵性的。”
她停顿了一下,回过头说:
“那是懂得分辨光的云,与其说是云,倒不如说是聚集起来的灵气。”
“这是哪里?我似乎从未来过”我问道。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继续走她的路。
“今天是立夏?”我接着问。
她依然不说话。
透过雾气往上看,仿佛能看见满山的枫叶。然而雾气忽而渐浓,霎时间遮蔽了我的双眼。
我无奈也只得朝下眺望,雾气仿佛被我的目光驱散,只看见一座宁静而澄澈的湖,春花尚未凋落,青绿之间隐约能看见几户人家。落日的余晖并不刺眼,白鹤闻炊烟渐起,忽然也消失在雾中。
“鹤起云归”她小声说。
我不敢说话。
忽而望见山下几片枫林渐渐出现,一叶落而万山红遍。
枫叶红到刺眼,湖水也被染成红色,波光渐渐消失,直到一片云雾遮过枫林,湖水也随即褪色了。
“枫落逐波”她凑近我的耳朵说到。
那是从未见过的景象,随着天空的颜色变得昏黄,她的脚步似乎越来越快,我慢慢也感到吃力了。
“云墨小姐,可有什么急事?”
她依然没有说话。只是走着她的路。
她的身影渐渐模糊,忽然很快地转过头来,似乎是很匆忙地向我诉说着什么,可是我什么也听不见,随后那模糊的身影渐行渐远,快到我无法追赶。我惊恐地拼命朝前爬着
直到雾气忽然笼罩了我,以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她消失了。
我跌倒了,四周一片漆黑,只剩下无休止的寂静。
没有一点风声的地方...
...
我仿佛看到,远处有一艘船若隐若现。
我摇了摇头。
我看见自己坐上了一艘船,然后朝着火海驶去。
“不要啊!”我听见自己在呐喊。
我看见自己掉进了火海里,挣扎着,哭喊着,直到心脏也被熔化。
随着那痛苦挣扎的双手也被淹没在火海里...
...
“那阵风猛然拂过,只听到了久违的笛声。”
“然而满地的落尘佁然不动。”
“顺着风向灰烬深处走去,忽然跌落,沉沦于漆黑。”
...
笛音时而高昂,如夜莺般迷醉,时而婉转,如四喜儿在树梢求情。那声音忽而一沉,随而渐弱,仿佛鸟儿陷入安眠,只剩下竹林与流水还在耳边浮动着,随着那笛声的消失,这一切也黯然无色了...
...
千万遍的重复...
孤单地伫立...
...
那猛然消逝的光芒...
在恍惚间顺着黑暗朝着更深处走去,尽管那种无际的黑暗,仿佛带给人将要死亡的错觉,然而脚步不听使唤,身体也不再反抗,只是极为享受地眼看着光芒消失...
...
...
仿佛在急速地坠落中,身外之物都不再存在...
“云墨!救救我!”
...
...
我睁开眼,似乎已是日落时分,那是一片不太熟悉的天空,我只是安静地躺着。
我有些恍惚地起身,只感到呼吸困难,大概是梦里哭哑了嗓子,汗珠夹杂着泪珠从脸上淌过。
四周寂寥无人。
“这...为什么我会在一座桥上?”
我只是自言自语,站在桥头,朝着河的下游望去。
这是一段不算湍急的溪流,溪两岸挂着将要凋谢的桃花——只是谈不上茂密。这里地势大抵是很平坦的,可是只显得空旷,没有高大的树木,也不见人烟。溪水平直地流向夕阳,在染满金色黄昏的远处,汇入晚霞般闪烁的大河。极目远眺,隐隐能看见远处河边的崖壁,浅浅地泛着紫光。
大概是殷红的傍晚让人迷醉,我也渐渐忘记了心中的疑惑,只顾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甚至忘记回头看看另一边天。
顺着河岸向前,只感到这里的泥土颇为松软,走起路来也只觉得轻飘飘的,仿佛是有一朵云在脚下托举着。循着落花的痕迹不断走着,渐渐能看见那段河岸崖壁的全貌了。
大河被崖壁分成两支,一支流向殷红色的更深处,另一支与天空融为一体。崖壁的紫光大抵不全来自夕阳,整座山上开满桃花。与溪边不同的是,山上的桃花还在盛放,近乎地毯般盖满了整座峭壁,连一丝树叶的绿色也很难看见。
“那种纯净的艳丽色彩,恐怕是很难在人间看到的东西。”我心想。
走了好长一段路,不知不觉间行至溪口,眼前的大河与桃花山也清晰可见。我这才反应过来,几个时辰过去,天色似乎从未变过。
那轮夕阳永远垂在地平线上,凝望着这片空旷的大地。天地的色彩从未流淌,只如同一幅画作永恒地定格在时空中。江河看似不息地奔腾,然而不知其源头,也不知它流向何处。漫山桃花随风舞动,然而不见半束落花,亦不觉半束清风。我流连于此许久,也不知饥渴,毫无倦意。
万千次回想,终究没法想起,一个为何至此的原因。
我开始听得见风吹过的声音,水流淌的声音,花飘落的声音,泥土绽裂的声音。那种声音的流动只让人感到舒适。尽管这里的一切其实不曾流动。
我曾听说过,声音是事物变化的写照,如流水之柔,如溪声之潺潺;如落叶之穆,如枫声之飒飒;如冰雪之清,如冬风之萧萧...若是万籁俱寂,其实难有什么生机,纵使是清晨的树林,也总有鸟叫蝉鸣。所以寂静往往是荒岭的写照。
溪水同河水不息地流淌着,然而声音渐渐远去了。
诡异的一切,明明脚下的河流依然在奔腾着,可这段水流不再发出声音了。我听到的,也许是过去的河流..总之我能分明地感觉到它的声音在不断衰弱...它只是看上去还在不断流动向前...
我试着去拂动水面,然而只是眨眼之间,那轮夕阳如正午的太阳般耀眼起来,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紧接着大风骤起,惊涛拍岸,河流近乎野兽般咆哮,那怒吼声仿佛是要吞噬我。我试着去抵挡,只觉着风声更加猛烈,流水也愈发嚣张,只好退后两步。
于是眨眼之间,夕阳西下,河水也归于寂静,大风平息,只余下满地的落花,以及浑身的淤泥。
天黑了。
连星星和月亮也看不见。
夕阳死了。
从此万古如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