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读完这章会有很多疑问,等到我写完《樱木书院》和《短发姑娘》会一一填坑
——作者注
那段时间她的眼里时常饱含泪水。
她莞尔一笑,泪水就如泉水般流淌,沾湿她的鬓角。
更多的时候,那泪眼饱含着哀伤,仿佛藏着数不清的心事。
有天黎明时分,我刚刚醒来,屋子里只点着几个蜡烛,昏黄的房间里,她照常点着茶,与往常不同的是,她身穿襦裙,腰上系着两根飘带,苗条而健康的身躯十分自然地随着点茶的动作轻轻晃动着。也许是她的家世给我带来的直觉,她今天美若天仙。
她过去常爱穿的藏青碎白花纹布衣十分整齐地叠在床边,壁龛上挂着的,净是一些襦裙、衫裙以及旗袍。
“云墨小姐今天似乎不像个汉子呢。”我打趣说。
她又淌泪了,沿着她的泪痕,在她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黯淡的纹路,我这才意识到她脸上搽着胭脂。她有些不快,但还是应付式地说道:
“实在抱歉,让你看到我不堪的样子了。”
“客气什么,云墨小姐也是女人,难道别的女人允许美,你就不允许美了?”
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却是爽朗地笑了,笑眯眯的双眼再次挤下一行行泪水。
“那你说说,我算个美人吗?”
“为什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你说说看嘛。”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几乎是被直觉推动着,我说了实话:
“美,而且是非常美,这种美与风尘女子不同,它是带有一种仙气的美,即使是一模一样的装束,我相信凡间的女子也是无法复刻这种美的。”
她笑得更加痛快了,过了好久,她才缓过神来,喘着大气说:
“实不相瞒,这些都是母亲的衣服,及笄之后,我还是第一次穿裙子呢。”
“那大概说明你底子十分好,只要稍加打扮就能沉鱼落雁。”
她有些懊恼,似乎是觉得我说的“沉鱼落雁”言过其实,不过还是将信将疑地为我点了一壶茶,表示认同我说的话。
“因为时常耕作的缘故,我皮肤有些黑,这恐怕算不上很美吧。”
“黑算什么。”我眼神开始迷离起来。
“我的意思是说...其他女人都是媚俗的,只有喜欢的才是自带光环的。”
我不知不觉之间变得十分率真了。她脸颊上泪水经过的地方,刚刚还是十分明显的泪痕,现在恰好是与胭脂融为一体的红色。昏黄的房间,她沉沉地凝望着烛光。
她想喝口茶,却碰翻了茶杯,连忙站起来收拾好茶桌,不住地道着歉。我看见她的裙摆似乎沾了茶水,于是蹲下替她拧干,她并没有抗拒。
“说起来,今天你这样反常,是想做些什么吗?”
“让我想想,我只是试试穿穿裙子罢了,我试着去做一个女人,你觉得怎么样呢?”
“这是你的自由,不过是什么驱使着你这样去做呢?”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十分快活地推门而出了,我连忙跟着她出去了。太阳刚刚升起,我终于能看清她那随风舞动的裙摆了。
“少爷,请问我的裙摆是什么颜色呢?”
“是朝霞的颜色,我很确信。”
她转着圈,裙摆也随之蓬松起来,不过很快就停下来,她说自己转累了。
她走上山路,路边积雪竟然随之融化,冬花也随之开放,暖阳暧昧地闪耀在林间,我只穿着两层丝衣,也不觉得冷了。她的步伐越来越快,我渐渐感到吃力了。
“少爷,快跟上。不然没法在山顶看朝霞了。”
她哪怕穿着裙子也健步如飞,我实在难以想象她的身体多么强健。英秀的短发一上一下地蹦跳着,格外惹人怜爱。我心想,她若是长发飘飘,就更可爱了。
我忽然想起阔别多年的姐姐,记得她临行前,也是将齐腰的长发剪掉,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快跟上,少爷!前面就是山顶了。”
我正沉浸在回忆里,却又被云墨的声音唤醒了。我连忙跨了好几个大步,登上最后几阶台阶。站在山顶,已是气喘吁吁。
她早已等在一座崖边,双手放在腰前,背后就是漫天的朝霞。
“请听我为您演奏一首笛曲吧。”
那是极为悠扬婉转的笛声。与她的心情不同,这首曲子之初仿佛是在哭泣,那是流淌于他们家族血脉中的悲哀。紧接着是一段低沉的筒音,她像是快要沉睡。就在这时,银瓶乍破,刀枪齐鸣,万物之间孤傲存在的笛声霎时间吸收天地之精华,以极其丰富欢快的旋律继续下去。随着旭日与孤鹜齐飞,阳光普照大地,笛声消失了。
“少爷,请来崖边看江镇吧。”
我是第一次在高处看江镇,大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弯,而江镇就处在弯口内侧。一眼望去,街道古坊星罗棋布,最惹人注目的乃是中天楼,孤傲耸立在众楼之间。
江镇三面临水,并且对岸都是高耸的崖壁,北面是极其威武的一座神山,高耸入云布满白雪。我大概能够想象为什么过去没人能够逃离江镇了。
不过此刻那一切并不重要了,云墨的倩影,不禁让我想起姐姐,幼时那个总是长发飘飘的存在。我忍不住问:
“云墨可有兄弟姐妹?”
“并没有,我是家中的独女。”
“民间有不少秘技都是传男不传女的,云墨可曾听说过?”
“当然听说过,在我们家族也是如此。不过我母亲去世很早,父亲一直没有再娶,所以秘技理所当然地传给了我。”
“这样啊...那岂不是十分寂寞。”
“的确是这样,我倒是十分羡慕你,有一个那样美丽的姐姐。说来也巧,你的姐姐和我一样,也是短头发。我常觉得自己生活在这里,既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朋友,只是偶尔去人间逛逛,性格十分扭曲。”
“我的姐姐?是她小时候?”
“似乎并不是她小时候,不过她是个大美人呢,你小时候一定很黏姐姐吧。”
“那可奇怪了,姐姐十一岁就出海了,至今未归,你父亲不可能画的出来呀。”
“我不知道,那幅画叫做《江雪图》,我觉得画的一定是你姐姐,当时父亲大半夜忽然叫醒我,说是梦到了友人的女儿,名叫江雪,随即按照梦里的场景,画了这样一幅画。江雪应该就是你姐姐吧。”
“的确是。”
她随即带我回到屋子里,展开了一份不算长的卷轴,里面装裱着这幅画。画上只有一个穿着旗袍的高冷美人,安静地坐在一张奇怪的椅子上,美人的五官格外立体——尤其是鼻梁十分高耸,一头短发显得格外秀气。可是那张脸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姐姐的。尽管阔别多年,我还是清晰地记得那个十一岁的姐姐,一个长发飘飘、面容可爱的女孩,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鼻梁有些塌。
云墨好奇地凑过来,她的脸贴在画上。
“云墨,我想看看你。”
“嗯?好吧。”她不情愿地转过头。
画中的脸与她的脸相比,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我更好奇的是,云墨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幅画里的人是自己呢?更让人疑惑的是,海君义老人当年明明在画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要取名《江雪图》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假如我长发及腰,一定很美吧。”她突然问
“那是必然的。”
“所以我是个丑陋的短发姑娘...”
她呜咽起来,可是就连哭态也绝美,我实在不忍再触碰她。
“我只是好奇那个长发的你。坦率地讲,我从未见过连哭起来都这样美的人。”
“真的吗?请摸摸我的头发吧。”
我仿佛看到那个十五岁的她。
.......
.........
她忽然像是着了魔,自顾自地说着些奇怪的话。
“我是家中的独女,为了传承家族事业,父亲从小让我像一个男孩子一样活着,可是我...做不到。”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她夺门而出,向山下跑去,我也连忙追去,可是她跑得实在是太快了,眨眼间就没了身影。
乌云碰巧遮住了太阳,世界变得昏暗起来。我哭泣起来,隐隐感到若是追不上她,就真的是永别了。下山的道路极其崎岖,我感到双腿已是绵软无力。可是我全力追赶着,我不会让你不说再见就离开的!
在桃花山山门,我看到了她的身影,她似乎也注意到了我,冲我大喊:
“江志!记住我告诉你的一切!然后遗忘我!”
我感到一阵眩晕,眼见她走进一片深林。
我倒下了。
......
......
“年轻人!醒醒!醒醒!”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睁开满是泪水的眼睛,只看见一位背着柴刀的老人。
“年轻人,你怎么了,我路过打柴,见你昏倒半天了。”
“我没事。”
“你可有什么病?”
“我身体一直很好。”
“那可有遭到什么不幸吗?我见你哭得这样厉害。”
“她离开我了。”
我很爽朗地笑了,老人见我停止哭泣,也跟着笑了。
“年轻人,我去给你抓点草药,你在此不要走动。”
“不必了,老人,我已经忘记她了。”
“她是谁?”
“海云墨,海君义先生的女儿,老人你可知道?”
“好熟悉的名字,海君义前段时间才离世。唉他以前还是我的棋友呢。”
“云墨呢?”
“云墨?你是说四年前在及笄礼上,被父亲砍去长发,然后拔剑自刎的女子?”
“她已经去世了?可是明明我今天才见过她。”
“不知道,我只记得这女娃子精干的很,舞刀弄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熟读史书,实在是和别的女娃子不一样。砍去长发就拔剑自刎,我觉得她太极端。”
我没有再问,任凭眼泪流淌也无所谓了。
“年轻人,你可能害了癔病,我必须给你去抓点草药。”
“不,我刚同她分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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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