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同咏海下了山,我与他的马匹所到之处,百姓无不夹道欢迎。
“江志兄,你看这盛况如何?”
“妙哉妙哉,看来海哥已是名震四方的大人物了呀。”
“可不是嘛,都督府长公子,又数次开仓赈济,乐善好施,我的美名早已远播。当然,云墨可是帮我出了不少主意,要没她在啊,我还真没那么有名。当然,你也是相当聪明的军师,也没说你不如她啊。”
我白了他一眼,云墨当然比我聪明了。
“说起来,长这么大还从未问过你,你们都督府除去名号外,可有什么实权?”
“那可大着呢,海禁军皆是我们的部下,江镇这边所有的正规军,也是受我们命令。加上皇庭前不久调度来的军队,我能调配的军队有两千伙之多。”
“两千伙是多少人?”
“两万余人。”
我有些吃惊,看来自己一直小看了他的实力,我是知道他能力出众担当大任,从未想过他掌管这么多军队。这么看来,昨天那场棋局,他也是个带刀侍卫呀。
我们在一家酒馆落座,两斤牛肉一坛酒,可不能没节制地喝,我们要聊的可是正事。
几个东花坊的帮手守在房间四周,确保没有任何人偷听。
“江志兄,两万人马,是个不小的数目了吧。”
“不敢苟同,万寿阁的禁军就有两万人之多,再加上朝廷掌管的其他军队,强攻必然是大败而归。”
“若是夜袭,是否能有所斩获呢?再过上一段日子就是海神祭了,若是能直接杀死人皇,我必然能趁机上位。”
“何以见得?帝王死了还有太子,你也将背上弑帝的骂名。最关键是,你能否服众?朝廷百官依然会反抗你,百姓依然会反抗你,反叛绝不是杀死皇帝就结束的,否则岂不是刺客皆能称帝了?”
他沉默良久,眼中有些焦躁,却什么也没说。
我喝完最后一口酒,起身准备离开,回头告诉他:
“海神祭,是让你成为神的工具,在任何一个时代,神都高于人。届时等你服众,就让我当这个刺客,奉神使追杀再处决掉帝王,不知你意如何。”
“到时候,拜托了。你现在的名声并不好,我就不带你出海了,但是我日后一定会为你平反。这段日子你先去山上避避风头吧。”
他眼里有光,我相信他会是个出色的帝王。此时已是寒冬腊月,海神祭前夕的我们,的确怀揣着一丝不安。我不敢保证那个造神计划天衣无缝,但可以保证的是,他将因此名声大振,稍加运营即可完成帝业,而我,届时也将是开国功臣,自由地拥有探索海洋之权力。
我跨出酒馆,海神祭的公告似乎张贴出来了,众人竞相围观。我身长七尺自然是无需拥挤,远远地站着便能看清;
主祭人:奉海纯良中正武烈无双文正千古贤德大皇帝
海祭人:都督府忠良德武双全文成公子咏海
陪祭人:咏海公子主定
放海人:宰相王正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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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我所料,皇帝想要除掉海哥。
哈哈,这就是嚣张的朝廷,把海哥的谥号都写好了呀。
他们还是一贯的套路,把最有声望的人放逐海外,借机除掉他,维持朝野稳定。可惜这次不同呀。
这次你真的杀得死咏海吗?他可是会以海神的身份、带着黄金宝石玉玺回来的呀。
可怜的朝廷呀,就这样被我们的计策玩弄于股掌之中,你们的末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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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腊月二十三,离大年三十夜晚还有七天,我独自居住在云墨的小屋,每天就喝喝茶赏赏雪景,过得十分惬意。
“还有四天就是海神祭了,真快呀。”我自言自语道。
名刀在我手中,自己苦练十余年的剑术过不了多久就能派上用场,我将名垂青史,云墨一定也会记下来吧.
云墨的发髻...还摆在一边,襦裙与旗袍,仿佛还有她身上的香味。
《江雪图》何在?只在此山中。
终究是感到一丝无聊,毕竟她早已消失不见。有朝一日果真成了王臣,希望云墨这个仙姑,不会介意来到人间同我享受荣华富贵吧。
山川涤荡如明澄月,羊肠小路难觅落尘。假如在这里和她一直在一起,似乎也是很好的事。
我想起云墨那一天的倩影,恍然间思绪翻涌。演惯了男儿身的她,那一天竟然自然柔和地变成了女娇娥,然而此等女娇娥异于凡人,只见她湿裙打摆腊雪桥边过,山路迢迢踏雪化春泥,欣然解髻散发如落雪,迎雪远望拥我入怀中,如同幼时见我哭泣,拥我入怀中的姐姐。
云墨,你在何方呢?
你是,我不愿失去的仙姑朋友啊!
此夜竹声萧萧,我凄然望向窗外,那片竹林那束冬花历历在目。记忆里,这里的竹叶四季常青,月光亦是时常相伴,同她住在这里的夜晚,我们倚靠在窗前,听着竹声、风声,慢慢入睡。有时她来了兴致,吹奏几首笛曲,秉烛共读史书,虽无肌肤之亲,亦使人冁然。
“不久后,待我功成名就加官晋爵,定邀你共享富贵,若是你愿意红妆与我定终身,那定是世间绝美。若是不愿,迎娶一个爱穿藏青布衣的花木兰,那也是我的幸事。”
我对着空荡的房间这样自言自语,她要是能听到,该多好。
云墨,你在何方呢?
“若是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也总归是相见。如今你不知下落,一裳热泪,一腔誓言,亦只能放诸山河,望来年春风明月寄予他乡,你能听见。”
我的眼泪开始如泉涌,守在她的衣柜前,如同真的在同她诉说我的苦楚。
我怀疑是我眼花了,云墨逃走那天所穿的襦裙,竟然干净整洁地挂在柜子里。她最爱的藏青花白纹布衣却消失了。她难道.....曾回来过?
“云墨,你是不是回来过!为什么不愿意见我呢?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可是我已心有所属,我此生再也不想和别的女人有啥关系。请原谅我!”
“云墨!我不会去渡海了!我此生只愿同你相伴!请原谅我。”
......
我真可笑,她怎么会听得见呢,这样自言自语,只能是欺骗自己罢了。
我知道,今晚月色很美,可总归是少了些什么。
腊月二十三.....我望向窗外,一轮下弦月高高挂起,竹枝极其工整地将其对半分开。
“半月.....半月.....半月曲,只剩下这个办法了。”
我在房间里四处找寻,终归是在襦裙的衣袖中找到了一根竹笛,上面还刻着云墨的名字。
我并不会吹笛子,但我只想试试。
我努力对着吹孔吹了口气,可是除了气音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巧合,周围忽然刮起了风。
我连续试了几下,吹得越来越用劲,都只能吹出气音,似乎是相对应的,冬风越发强烈,我已很难再立足,只得回到房间。
“吹不响就会刮风?这么神奇。”
我仔细回想着云墨吹笛子的嘴型、指法和神情,接着试了试。
笛子终于响了,与此同时窗外的竹林很剧烈地摇动起来,不过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所以,半月曲的诀窍是气音决定风,笛声决定竹,那其他的一切呢?”
我走出房门,感到与其说是半月曲,不如说是云墨这笛子着了魔,居然可以控制环境。
“并不是这样。”我听见一个声音。
我猛然意识到这是云墨的声音,但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出现。
“云墨姐姐!你在哪里!”
此时没有人回答我了,我焦急起来,一直呼唤她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答我。天色骤变,竟然下起大雨,我心想这明明是腊月,泼水成冰的日子里,怎么还下起雨来了。
我奔回小屋避雨,正打开衣柜准备换件衣服,那件藏青花白纹布衣失而复现,刚刚干净整洁的襦裙,这下衣袖十分杂乱,我伸手一摸,衣襟已是湿透了,一股浓烈的味道扑面而来,闻起来像是泪水夹杂着鼻涕的味道。
桌上放着一封信:
“此泪何时休?此恨何时已?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仙姑唤雨于隆冬,此心本是雪,逢君化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