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这一天的子时,也就是大年初一与大年三十的交接之时,海神祭就开始了。
我大概寅时就起身,在街上到处逛逛,按照咏海哥的意思,我们早上得再商量商量计策,做好万全的准备。
然而我必须得隐藏身份,他们家的侍卫也并不认识我,等了整整两个时辰,我才看见他慢悠悠地走府门。
“我说,你咋怠惰了,今天可是大日子呀。”
“哈哈,我是要称帝的人了,偷一下闲怎么了?”他的语气颇为不屑。
我无奈地摇摇头,他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我的确管不着,只好同样怠惰地说道:
“好好好,你要这样我晚上可就不送行了,任你自生自灭去。”
“哈哈,生啥气呢,来来来,有什么事我们进屋说。”
我跟着他进了府邸,说起来,这儿可是我小时候常来的地方,当初伯父可是堂堂大都督,统领三军,咏海每次带我来,他都要大加款待,印象里是一个很随和的将军。只可惜前两年他意外去世,据说是被皇上安排人刺杀的,不过现在也已经无从考证。我过去不太关心都督府的职务,只知道他们位高权重,直到海哥成为这里的主人,我才对这里有所了解。
“来,你不喜欢喝茶,今天以酒代茶,我们聊个痛快。”
“你难道不怕酒后误事?”
“少喝一点便是,无妨。”
说罢他便倒起酒来,又叫家佣做了几份菜,我们一大早就开始大快朵颐。
“今天首先想请你出主意的,是陪祭人的人选,皇上是要我定。我本想带云墨姑娘去,但是如今她消失不见,看来需要另参人选。”
“云墨姑娘还是算了吧,孤男寡女共渡一船,别人难免闲话,更何况根本找不到她。”
“此话在理,那你说,带谁合适?”
“东花坊的那几个兄弟姐妹,有问过比较合适的人选吗?”
“他们恐怕不行,按照安排,他们得偷偷驾船在远海与我会合,按照计划把金银财宝交付于我。”
“这其实无妨,抽调一个人陪你出海便是,关键是这群人是否可靠。”
“云墨选定的人手,我相信是绝对可靠的。”
我稍加思索,有些迟疑地望了望他。
“陪祭人由你来定,你出海回来,陪祭人也会随之获得地位。我看你要不带上我,这样我之后获得地位,也方便与你协同做事。”
“不行,你现在的身份乃是众人唾弃,绝不可以一起出海。你的身份我今后会想办法恢复的,不必太担心。”
“那也没办法了,你要带谁就随意吧。出海倒也问题不大,但是这之后要如何开展兵变呢?”
“我们带兵杀进皇宫,把皇上逼逃到民间,再由你斩杀,这样你也将拥有斩杀王贼的英名,百姓也会拥戴你。”
“道理是这样,然而当朝君主绝不可能毫无威望,届时我们名望再高又如何?我们杀掉他名不正言不顺,最后还是得承担弑帝的骂名。这又要如何应对?”
我见他思索良久,他的确是感到困惑。而这也是我对我们的计划最后感到困惑的地方。
“这些事情,就等我出海回来再商量吧。”
他倒是很轻描淡写地说,但我总感到不放心——倒不是觉得他有啥蹊跷,我绝对相信他。只是觉得这样的事不筹划得十拿九稳,万一失败了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独坐楼台,望着那平静的海面,想象它暗流汹涌的样子。咏海此行的确危机重重啊。虽然找到了回来的理由,然而若是遇上大风大浪,这小船如何抵挡得住?或许他不愿意带上我,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是落山了,天色渐渐暗下来。十二年一度的海神祭,就要开始了。
我起身离开楼台,本想是同咏海道别,却发现早就错过了时辰,此刻他坐在帝王的高台——海灯台之上,同皇上谈笑风生。
岸边的船早已备好,这船装饰华美,挂满彩灯,很难想象,过去人们也是这样亲手杀死自己爱戴敬仰的人呀。
无数级台阶,直直地通向海灯台的顶端,皇上亲自敲鼓示意祭典开始,舞龙闪转腾罗,沿着阶梯不断攀上高台,许多百姓朝舞龙丢染成红色的馒头,许愿好运。随着舞龙登上台顶,一人伸出火把,点燃烟火,无数烟花升空绽放,宛如天上宫阙。无数百姓见烟火绽开,也放飞海灯,万千灯火汇成明霄,其数之众堪比满天繁星。
乐师开始大展技艺,有人敲锣打鼓,有人抚琴吹笛,无论过去的十二年如何,此时此刻万家祥和热闹,我相信百姓是发自内心地感到安康的。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破坏这样的盛景吧,尽管在过去,渡海的人是悲哀的,但不可否认,他是带着百姓最深沉的祝福离开的,坐在船上回望这里的万家灯火,恐怕是最好的风景吧。
这样说来,船上的人既落寞也幸福。
“江志少爷,终于找到你了,请随我来吧。”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我。
我回头一看,是一名极其靓丽的女子以及几个书生气的小生,女子身着红装,然而看上去并不富贵,我似乎从未见过她。
“请问你是...”
“我们是咏海将军派来服侍您的,请随我们上楼台吧,您和小民混在一起赏景,那可不合适呢。”
这女子实在长得诱人,加上自称是海哥的部下,我放下了戒心。我想登楼送船或许更加有意义吧,于是什么也没想就随她去了。
屋子里摆满美酒佳肴,最重要的是,窗外能望见咏海的船。我看见无数人围着船下跪祈福,海哥缓缓走向船舶,仿佛很不舍地同百姓道别。
意料之中,他带走了一名东花坊的工匠,不过是个女匠人。那女子蒙着面,然而眼睛格外俊俏。
“这家伙,果然不出我所料,带女子上船,真是个好色之徒,和我当年一样。”
他的船渐渐远去了,我此刻只希望他能平安归来,没能和他告别,目送显得那样无力。
“希望一路都没有大风大浪。”
“少爷,他这一出海,按规矩可是没法回来的呀,就算没有大风大浪,也是难逃一死。”
“我知道,我说说而已。”
那女子很快搂住我,脸也很快贴上来,我感到一丝不快。
“少爷,今晚我可是连父母都不孝敬,来陪你共度良宵呀,我们做些什么好呢?”
我很快挣脱她,不快地应答:
“我已是有心上人了,若是同你共进晚餐尚可,然而其他事情一概不许做。等我吃过晚饭就回去。”
我醉得有些厉害,猛然间回头一望,最初还在陪我喝酒的几个小生已经不见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这个女子。
她默不作声,很邪魅地望着我。
“少爷,云墨小姐可是对你很失望呢。”
“你说什么?”
“一旁的隔间,刚刚可是坐着云墨小姐呢。我们特意请她来看看,自己的恋人是多么花心呀。”
“我才不是花心之徒!你们想干什么!”
然而我也来不及问什么了,楼外就是海灯台,船刚刚离开,一个蒙面女子无视一旁的士兵和惊讶的百姓,眼神极其愤怒地站在台阶底端。
没有人敢上去拿下她,因为她手上拿着短剑。
那是 虞——美——人
她摘下面罩,我不敢相信但事实摆在面前。
云墨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满脸泪痕,紧紧的握着短剑,面色赤红,仿佛随时准备放弃生命。
“不是那样的,云墨!你听我解释!”
可是岸边人声鼎沸,她什么也听不见。
她那眼神告诉我,她随时可能冲上高台刺杀帝王,履行她此生作为刺客的使命。可在戒备森严的海灯祭,这样刺杀无异于自杀。
我准备离开这里,去阻止她。可是忽然发现门外站满守卫。
“少爷,还想出去吗?我们可不是来服侍你哟。来来来,我们做点有趣的事好了。”
“你们是谁?”
“我们是皇上派来玩弄你的,至于你信不信,就另说咯!”
我走向窗台,准备跳下去救云墨。可是当我望向窗外,我不得不承认做什么都救不了她了。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不停挥舞着短剑,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杀人时,她砍向了自己的右手。
鲜血喷涌而出,她亲手用自己的左手斩断了自己的右手!
她痛苦地大喊,众人冲上前准备捉拿她,可是她毕竟身为东花坊头牌刺客,闪转腾罗间她躲掉了所有的捉捕,跳上房顶,带着残缺的右臂以及名刀虞美人,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