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少年孤独的身影倚靠着大厦楼顶的栏杆，无神的双目俯视着灯火阑珊的城市。
闪烁着微光的手机屏幕早已被雨水浸湿，上面隐约可见只有寥寥数人的好友列表。大部分联系人的上次联系时间是几个月前。“混蛋老爹”最近发来消息也是三天前了。
“臭小子，又跑哪儿去了？啊？你咋不干脆死在外面呢？”
少年攥紧了栏杆。他用冻得麻木的手指在湿滑的屏幕上艰难地打出：“好啊，如你所愿。”
就在他嘴角泛着报复成功的快意冷笑，按下发送键时，手机屏幕突然卡住了，随后转为黑屏，出现了“需要充电”的图标。
少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将没电的手机往脚边狠狠一摔，碎裂声与水声共同演奏出了他的心声。
“烦死了……”少年面目狰狞地自言自语，用力踹了一脚铁栏杆，令人牙酸的金属交鸣声在城市的上空久久回荡着。
作为代价，脚尖传来的钻心般的痛楚让他痛苦地哀嚎起来。他忍不住蹲下按住脚尖，布满血丝的双眼中不断涌出泪水，和雨水一并顺着可憎的脸庞滑落。
“嘶……呵……呵呵……都看不起我是吧……”
少年一边倒吸着冷气，一边挣扎着起身。他骂骂咧咧地，扭动着笨拙的身躯翻过铁栏杆，坐在了楼顶的边缘。
双脚悬空，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失重感，他忍不住往回缩了缩。
“臭小子，你咋不干脆死在外面呢……”某个令人厌烦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响起，少年咬紧下唇，锋利的虎牙刺破了皮肤，咸腥的味道布满了整个口腔。
他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捂住受伤的嘴唇，身体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雨点落在他的脸颊上，发出急促而密集的啪嗒声，就像是世界对弱者无情的嘲笑。
笑吧，尽情地笑吧。少年心想。
强烈的负面情绪冲击着他的心灵，乃至一些已经近乎被淡忘的回忆都浮出水面。
嘲笑我的所有人，还有这个挨千刀的世界，是你们逼我的。你们都是凶手。
少年残忍地想着，随后干脆闭上眼，慢慢让自己的身躯向前滑落。
伴随着失重感越来越强，他短暂人生中的一幕幕重现在眼前。
无视，怜悯，利用，羞辱……
够了，真的够了。
那一瞬间，他的嘴角弯曲成诡异的弧度。他冷笑着，想象着自己的死讯上了新闻，那些亏待过自己的人会表现出怎样的窘态？
还有那个不配称为父亲的人，在自己支离破碎的遗体前会露出怎样的神色？
想到这儿，少年竟有种仰天大笑的冲动。
然而一瞬的快意很快就被死亡的感觉笼罩。少年回过神时，他的掉落已经不受控制了。
他惊讶地发现，他的身体因恐惧而瑟瑟发抖。他的喘息如牛一般粗重。他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膛。
这都是世界对他的耻笑：看看你自己，你真的有勇气跳下去吗？你真的认为他们会在乎你吗？人都是自私的，你只不过自导自演了一场小丑剧，懦夫。
“闭嘴……闭嘴啊！”
少年的胸口仿佛被黑色的淤泥填满，他吼出声，同时两手胡乱地在身后摸索着，想要抓住栏杆，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怎么可能不怕死啊！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强烈的失重感在瞬间将少年吞没，就在他的手指触及栏杆的那一刻。
“不……”
他的瞳孔因绝望和恐惧缩小，但已经无事于补。
头朝下的坠落，对他而言或许是好事。
伴随着后脑传来撞击到什么东西的感觉，意识顷刻间消散。
少年连疼痛都没来得及感受到，就彻底失去了生机。
“……”
就在不幸的事故发生的同时。
一片一望无际的广阔平原，绿草茵茵，蓝天白云，这片风景宛如某电脑系统的默认桌面一般，令人心安。
一个窈窕的身影用鸭子坐的姿势跪坐在草地上，手持镌刻着奇怪符文的刻刀，对着眼前的等身人偶敲敲打打。
手持刻刀的女性美若天仙，钻蓝色的眼瞳中闪烁着孩童般的喜悦和好奇，鹅蛋脸微微泛红，金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垂落到草地上。
被刻刀敲击的人偶堪称鬼斧神工。他和常人等高，皮肤光滑细腻，白金色的齐耳短发有些乱糟糟的，暗淡的灰色眼瞳似乎有一丝神韵。
女子放下刻刀，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香汗，颇为满意地上下打量着自己制作出的人偶。
“凯尔斯，你的名字叫凯尔斯。”女子对着玩偶说道，她的声音空灵而悦耳。
人偶的双眼似乎闪烁了一下，他慢慢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又抬起头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凯……尔……斯……”人偶喃喃自语，他的声音像普通的小男孩一样稚气未脱，但语气又有一种表面上的成熟感。
死了吗？人偶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到自己还活着。
“阿……阿勒？”女子眼看人偶自己动了起来，还开口说话了，她一下子慌了手脚。
“请问……”人偶刚开口，就被女子扑倒在地，一双粉拳不断捶着人偶的胸口。
“不可能啊！你是谁？快滚粗去啊——”
“喂喂，大姐你等一下……”人偶——凯尔斯猝不及防地被扑倒在地，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地上，“咚”的一声。
凯尔斯吓得一哆嗦。刚刚惨死的记忆还萦绕在他的心头。
但是，不疼。凯尔斯本来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呲牙咧嘴的表情，但是后脑传来的只有冲击感，而没有半点疼痛。
“诶……？”
“不要用凯尔斯的身体做出这么丑的表情啊！魂淡！”没等凯尔斯反应过来，女子的双手绽放出洁白的光芒，重重地按在凯尔斯胸口。
在短暂的一瞬间，凯尔斯的灵魂仿佛被灼烧般，痛感强烈而确实存在。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痛感转眼便消失无踪。
“嘶……”凯尔斯摸了摸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好像刚才的痛楚只是幻觉。
但是他发现了更糟糕的事情。
“没有心跳……”凯尔斯喃喃自语，语气说不出的惊恐。
果然还是死了吧？
“你当然死了！”女子愤愤的声音传来，凯尔斯抬头望去，女子的身子挡住了阳光，闪闪发光的双眼正愠怒而困惑地紧盯着凯尔斯。
凯尔斯尴尬地扭过头，因为面前的女子身上还穿着宽松的粉色睡衣，肩膀处的睡衣早已滑落，露出大片的白皙肩膀，所幸重要的部位还被包裹在睡衣中，不过凯尔斯只要稍稍抬起头，就能看见大片乍现的春光。
“你在想什么啊魂淡！再死一次好了！把凯尔斯还给我啊！”
女子的脸颊羞得通红，她咬着银牙，钻蓝色的双目似乎熊熊燃烧着。她饱含怨气的敲打着人偶的脑袋，发出敲木鱼一般的声音。
“……”
果然还是去死吧。
黑色的淤泥在凯尔斯胸口扩散，哪怕身体变成了人偶，这种感受也无比强烈。
“好啊，想把我赶走很容易。只要你把这副不人不鬼的身体毁掉。”凯尔斯薄薄的唇瓣露出恶意的微笑。这副神情哪怕换了个清秀帅气的皮囊，也依然令人作呕。
女子玩闹般的动作停下了。她从凯尔斯身上挪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人偶。
她眼中的怒火停止了燃烧，取而代之的是让凯尔斯如坠冰窟的寒意。
“我还以为死过一次的人类会有点进步。”女子的话像深冬的烈风，让凯尔斯的灵魂瑟瑟发抖。
凯尔斯一时有些后悔。刚才张口就来的恶言，只不过是想出口恶气。但是仔细想想，贸然激怒这名来路不明的女子有什么好处？
不，事到如今再退缩也只会显得像个小丑。凯尔斯挣扎着扑腾了两下，用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站起身，平视着这名女性。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凯尔斯的语气有些小人得志，但是畏惧之意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你不过是占据了凯尔斯这个名字，还有他的身体的丑陋灵魂，竟然敢威胁我？”女子眯起眼，眼中尽是不屑与厌恶，“不过是人偶的躯体，毁了还能再造一个。真以为用你可笑的生命能威胁到我？小丑。”
女子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凯尔斯。他发觉已经回忆不起自己原本的姓名，仿佛“凯尔斯”——也许这名女人随口一说的名字——成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闭嘴吧，小丑，你的话比垃圾更没有价值。这是生命女神，阿玛斯的神谕。”
女子——阿玛斯，话音刚落，一道圣洁的白色光芒就飞向凯尔斯的面庞，变成了厚厚的藤蔓，缠住了凯尔斯的嘴。
本来还在搜肠刮肚，想找出合适的话来反击的凯尔斯，被突然的袭击吓了一跳。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意识到自己被物理禁言后，气得举起了拳头。
阿玛斯只是冷冷的注视着他。凯尔斯悻悻地放下了手。
“真是的，本女神一整天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本来想再摸会儿鱼的……”阿玛斯气得鼓起腮帮子，随后移开视线不再看凯尔斯，似乎这会弄脏她的眼睛。
“哎……先走个程序吧。来到神之梦境的幸运儿啊，你已经死了，但是你可以选择留在这片梦境，永生不死，陪伴我这个孤寡女神，也可以选择异世界召唤，继续你的人生，完成未竟的愿望。”阿玛斯用干巴巴的声音说着，没有半点领路女神的蛊惑性和感染力。
凯尔斯怒视着阿玛斯，用手撕扯着脸上的藤蔓，但是藤蔓就像铁箍一样死死缠住了他的嘴，他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呜声。
“不用回答我，你赶紧滚去异世界吧。”阿玛斯扭过头上下打量着凯尔斯光溜溜的躯体，露出恶作剧的微笑，“没有性征真是难办啊～要不要给你穿上小裙子呢？”
这是赤果果的羞辱！凯尔斯感到憋屈，他可以说被羞辱了一辈子，但何曾像现在这样无力反抗？
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变成我的换装人偶！凯尔斯恶狠狠地想着。在脑海中想象出阿玛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身躯穿着暴露的服装，那张精致的俏脸露出悲愤欲绝的神色，但是无力反抗的样子。
“恶心，你真的是无药可救了。”阿玛斯后退两步，刚升起的恶作剧的念头一下子消散了。
她皱皱鼻子，厌恶地挥了挥手，随着白色光芒的闪烁，凯尔斯身上出现了一套中世纪男子的衣装。
亚麻布背心套在简单缝纫成的白色内衬外，宽松的黑色长裤下摆塞入长筒皮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就这样吧。听好了，穿越者凯尔斯。你没有什么拯救世界，建立王国，斩杀恶龙之类的任务。你不过是个人偶，过去是，未来也必然是。至于要受人操控，粉身碎骨还是发霉腐烂，你自己决定吧。”
阿玛斯说完，抬起手指在空中随意地画着，洁白的光芒组成了一个个 古老而玄奥的文字。这些文字如蝴蝶般四处飞舞，最后落在凯尔斯身上。
凯尔斯感到身体越来越轻，眼前的光芒越来越盛。
喂喂，羞辱完了就扔掉，这女神也太恶劣了吧！
看着满脸怒意的凯尔斯，阿玛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打了个响指，解除了凯尔斯的物理禁言。厚厚的藤蔓化作漫天的白色光点消散。
凯尔斯身上绽放的光芒逐渐汇聚成一个一人大的漩涡，将凯尔斯吸入其中。
已经近乎被白光吞没的凯尔斯咳嗽了两声，随后破口大骂：“阿玛斯！你给我等着！你这——”
后面的话阿玛斯自然是听不见，因为凯尔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光芒交织成的漩涡中。
生命女神对着面前黯淡下来的漩涡摆摆手，俏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再见啦，幸运的小丑先生……凯尔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