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从哪儿来?是什么身份?”
“我……我是来自其他国家,是旅行者。”
如果在之前,凯尔斯肯定不会给布兰度什么好脸色,更别说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的问题。
但是布兰度给凯尔斯的感觉是如此危险。
该死,人偶的身体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阿玛斯那个混蛋什么都没告诉他。凯尔斯只好忍气吞声地继续扮演弱者——就内心而言,是本色出演。
“不是黑发黑瞳,你不是拉冬人吧?是来自赫卡特的吗?还是其他小国家?”
布兰度所说的国家名,凯尔斯一个都听不懂。虽说女神没说过“不能透露穿越者身份”之类的话,不过这种事说了也没人会信吧。他只能摇头。
布兰度盯着凯尔斯看了一会儿,将他剖析地体无完肤。但是他却难以升起反抗的念头,灵魂只能蜷缩在身体的一角瑟瑟发抖。
半晌,布兰度又一次低下头,羽毛笔沙沙地写了起来。
“不想说就不说吧。凯尔斯,你在比斯迪有没有亲戚朋友?”
“……没有。从来都没有。”凯尔斯沉默片刻后冷冷地说道。
布兰度有些惊讶地瞥了凯尔斯一样,随后又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很小,但还是被凯尔斯看见了。
这老头!凯尔斯的指甲几乎扣进大腿的肉里。
然而指甲刺破皮肤后,很快碰到了什么坚硬的物质,难以再深入分毫。
“那么,你准备怎么在这里生活呢?”
布兰度神父的话让凯尔斯愣住了。自从他见到女神,来到异世界,就一直在应付各种人对他的伤害,根本没有想过,如何在这个世界生活。
许久听不到凯尔斯的回复,布兰度神父心知他不可能有打算,于是沉吟片刻,说道:“在你拥有自己的家之前,你可以借住在这里。我和安洁都不会介意的。至于佩加——那只小白马,你们见过吗?他可能不太欢迎陌生人,但是相处久了,他就会很信任你。”
“我……”凯尔斯猛得抬起头,但是布兰度神父并没有看他,而是继续低头写着什么。
神父刻意的忽视让凯尔斯心中刚升起的一丝感动消失不见。
冷静,凯尔斯。仔细想想这是为什么。
对自己起过杀意的神父,又怎么可能诚心请自己留下?他只有可能是想把自己看管在身边。
如果自己真的答应了,神父和安洁莉娜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自己?
就算他们不计前嫌,别人又会怎么看自己?
一个弱小的人,只有依附神父和圣女才能在这个国家生活。
凯尔斯“啪”的一下站起身,表情恢复了冷漠,眼底的一抹疯狂被藏得更深,却更盛。
“不用了,布兰度神父。我会自己想办法。”凯尔斯的话语中带着强烈的自信。
没等神父回答,凯尔斯就推开会客厅的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凯尔斯的脚步声远离了,布兰度才抬起头。
他放下羽毛笔,在羽毛笔旁边的公民信息登记表上,写着凯尔斯的一些信息。
姓名:凯尔斯。年龄:15(待定)。故乡、住地、家族均未知。身份:无信仰者。
神父签名处还是一片空白。
可怜的孩子,他肯定会回来的。布兰度闭上眼,心想。
凯尔斯走过干净的大厅,推开大门。走过别墅外的草坪时,他远远地望见安洁莉娜在别墅旁的马厩旁,佩加埋头咀嚼着草料,安洁莉娜抚摸着佩加的后背,小胖马满意地打了个响鼻。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安洁莉娜抬起头,和凯尔斯四目相对。
“喂!凯尔斯!怎么样啦?”安洁莉娜朝他挥了挥手,脸上洋溢着真挚的笑容。
凯尔斯的灵魂被刺痛了,他一咬牙,没有理会安洁莉娜,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草坪,朝着街道的方向跑去。
该死,该死,这伪善的恶魔真的想要帮助他!
安洁莉娜看着凯尔斯一骑绝尘的背影,短暂的疑惑之后,心情转为了担忧。她快步走进别墅,甩掉了修女靴,光着脚丫走近神父的会客厅兼办公室。尽管门还敞开着,安洁莉娜还是礼貌地先敲了敲门框。
“请进。”布兰度笑吟吟地看着安洁莉娜。
安洁莉娜走进会客厅,坐在了凯尔斯刚坐过的座位上。
“布兰度神父,请问凯尔斯为什么逃走了?您是不是……”
布兰度抬手止住了安洁莉娜。
“先别着急,安洁。告诉我,现在比斯迪,拉冬,赫卡特,这三个国家现在处于什么状况?”
安洁莉娜晃了晃裸露的小腿,有些不满:“这和凯尔斯没关系吧……”
“老头子记性不好啦。小安洁先告诉我这个,我们再聊聊凯尔斯。”
“好吧……大陆的整个东方,龙之国度拉冬,三国之中最强大的国家,但是君主帝慧大限将至,政界陷入了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储君之争。
“大陆的西南方,教会国家比斯迪,坚定地信仰着生命女神阿玛斯,在三国之战后持续发展着,是最稳定的国家。
“赛普塔拉平原的另一边,大陆的北方,是魔法军国赫卡特。由于环境越来越恶劣,近年变本加厉地攻占小国作为殖民地,但是一直没有攻打比斯迪和拉冬的意思。”
安洁莉娜干巴巴像背书似的阐述了三个国家鼎立的世界格局,布兰度神父点点头。
“那么,安洁,现在的世界是个怎么样的世界?我记得我教过你。”
“嗯……”安洁莉娜用葱白的手指摁住太阳穴,闭上眼思考了一会儿,“平静……平静的表象下……”
“暗流涌动?”
“啊对,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涌动,充满危险和不确定性。”安洁莉娜高兴地睁开眼,钻蓝的眼眸熠熠生辉。
“那么安洁,在这样的世界潮流中,一个不敬女神,不明身份的人出现在边境小镇,甚至出现在一国圣女身边。你觉得他会是什么人?”布兰度神父循循善诱。
安洁莉娜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其他国家的间谍!”
随后她吃惊地捂住了小嘴:“凯尔斯是间谍?”
布兰度神父笑着摇摇头:“不,那孩子不可能是。”
“哦……”安洁莉娜不明觉厉地点点头,随后松了口气。既然布兰度说凯尔斯不是间谍,那他就肯定不是。
“不过,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是不是间谍,就不由他说了算了。”布兰度的下一句话让安洁莉娜的心又悬了起来。
“那怎么行?得赶紧把凯尔斯找回来啊!”安洁莉娜站起身,眼中尽是担忧,“万一他真的被盯上了怎么办?”
布兰度只是摇头:“你还不明白,安洁。凯尔斯肯定会回来的。那孩子很想离开,但是,是的,他最后只能选择回来。”
“布兰度神父!”安洁莉娜加重语气,有些愠怒,“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挽留他?”
布兰度神父沉默了。他没有回应安洁莉娜,继续忙着工作。
“我,我自己去!”安洁莉娜沉着小脸,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她顺手帮布兰度神父关上门时,听见布兰度用轻柔的声音低声说道:“所以我才说,你还不明白,安洁。”
时间转眼已经接近正午,尽管感觉不到饥饿,但凯尔斯还是鬼使神差地晃悠到了小吃街旁。原本打算欣赏一下异世界风土人情,不过看到路边的小吃,凯尔斯就彻底打消了这个欲望。
全麦面包,黑面包,杂粮面包……
不是吧,这也能叫小吃?凯尔斯眼角抽搐。
“喂你,看什么看?不买就赶紧滚,别妨碍我做生意!”就在凯尔斯停顿下来脑内吐槽的空档,一个很显然是早上在教堂见证过奇迹的大叔,站在面包坊内冲着他不耐烦地嚷道。
凯尔斯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阴冷。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总喜欢将他踩在脚下。也许他们觉得凯尔斯是弱者,可以随意践踏?也许他们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个来高人一等?
明明他都下定决心要开始新的生活,为什么总有人逼他为莫须有的罪恶而忏悔?
既然如此,他便奉陪到底。早在地球时,他便发誓,不会原谅任何伤害他的人。
他瞥了大腹便便的大叔一眼,没有要挪窝的意思。大叔被瞪得发毛,啧了一声,移开视线:“啧,随便你吧……”
然而凯尔斯却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大叔身边,一只冰冷的手掌搭在大叔肩膀上:“喂,大叔,你这面包,卖不卖?”
大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重新将视线移到凯尔斯脸上,却只见他满脸微笑,如沐春风。
这种反差让大叔更觉得诡异,他强作镇定地拍掉了凯尔斯的手:“卖!为什么不卖?你给钱,我就卖。”
“这样啊,那么……”凯尔斯假装想要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但是手伸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了。
“你这……你到底买不买?”大叔被凯尔斯的行为弄糊涂了,粗着嗓门嚷道。店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许多人对着凯尔斯指指点点。再这样下去,生意真没得做了。大叔忍不住擦了擦脸上的油和冷汗。
凯尔斯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掂起脚,用空无一物的冰凉手掌轻轻拍了拍大叔油光发亮的肥脸,柔声道:“抱歉啊大叔,我是一分钱都没有的穷光蛋,就是来妨碍你做生意的。”
“你!混小子!你戏弄我是吧?!”大叔气得满脸通红,双目圆睁,他一挥粗壮的胳膊,将凯尔斯推倒在地。
硬物碰撞,“咚”的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凯尔斯近乎疯狂的大笑。
理性让大叔感到无比的荒谬和恼火。而凯尔斯不带感情的眼神和扭曲到极致的音容笑貌,让他发自内心地恐惧。
“疯子!你这个疯子!”给凯尔斯来了几脚的大叔嚷道,一把拎起凯尔斯,把他扔出了面包坊。凯尔斯重重地摔在地上,原本崭新的衣服落满了尘土和鞋印。
见人群纷纷退让几步,没人敢靠近面包坊,大叔简直要把肺气炸。他指着凯尔斯:“好,如你所愿,我做不成生意了,你满意了吗?你这个不敬女神的疯子!”
凯尔斯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自然也不会变颜变色。他连身上的尘土都没去管,只是用无神的双眼看了看大叔。
“这是你自作自受。”他低声道。
“你!”大叔脸都气紫了,下意识地举起了拳头。
然而凯尔斯完全没有理会他,径直离去。人群像是躲避瘟疫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凯尔斯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人啊,真是脆弱。为了一个假想出来的偶像,连基本的尊重都可以扔掉,连自己的利益都可以牺牲。只消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们脆弱的心灵受伤。
不,不是这些人太脆弱了,是你变强了,凯尔斯。
就在凯尔斯阴沉着脸,细细咀嚼着所有负面情绪情绪,感受自己意淫出的强大时,他感到自己的衣角被什么人扯了一下。
他用冰冷的目光扫去。人群之中,拉住他衣角的那个小女孩忍不住缩了缩身子,眼眶中隐隐涌出泪水。
“喂!多萝西!你在干什么?离这个疯子远一点!”大叔拖着肥胖的身躯挤过人群走来。
“大哥哥,面包。”
在凯尔斯冷漠的目光中,被称为多萝西,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小萝莉,强忍着泪水,悄悄从满是脏污的亚麻布衣服中拿出一个牛皮纸包,塞进凯尔斯冰冷且攥着拳的手中。
凯尔斯刚抓住纸包,大叔就挤到了两人身边,不由分说地一把抱起了多萝西,看都没看凯尔斯。
在人群的凝视中,凯尔斯低下头,慢慢揭开了纸包。里面是半块还留有余温的全麦面包。
大叔留给他的只有背影。
闹剧散场了,围观的人们留给他的只有白眼和唾沫。
唯有被抱在怀中的,脏兮兮的多萝西。尽管眼角带泪,她还是悄悄对着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