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很喜欢砸东西。我喜欢什么他砸什么。从我的宠物到文具，还有家里的餐具杯子，他一不顺心就全部砸坏。因为是用他的钱买的，所以怎么砸是他的事。父亲一直这么说。
我很好奇，父亲到底为什么想砸东西呢？
小时候，父亲给我买的玩偶，现在都被他丢了。
既然要丢，又为什么要买呢？不知道呢，大人的世界好难懂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的脾气变得古怪呢？
这已经无从考究。因为之后父亲连家都很少回，整日在外不归。
就一般论而言，不是酗酒就是有外遇。可是，父亲偶尔回家的时候，身上既没有酒气，也没有讨厌的胭脂粉味道。母亲甚至还雇过侦探调查，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侦探说，父亲只是在加班而已。只是加班。
不可能，母亲自然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无论从什么角度看，父亲都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没什么人缘的普通员工——不过平时经常会被老板留下来加班而已。
不对，不对，不对。父亲是一个快活自在的人，他给我买过玩偶，还有书。发生了什么呢？我当时没有闲暇细想，母亲也不允许我去想，小学之后还有初中，初中之后还有高中。努力学习，这才是我报答父母的最好方式。母亲这么说，于是我这么做。
“小芸，要努力哦。”她笑着摸着我的头。
没有父亲的日子我照样过，家里好像缺了一个人也能照常运转，我对父亲的概念到后来只剩下每个月汇回来的一笔生活费。在我上初中那天，母亲请我吃了一顿水煮活鱼还是其他的什么类似火锅的大餐。
“小芸，要努力哦。”她笑着摸着我的头。
有一天，生活结束了。
家里忽然收到了一份信函，母亲看完后，一言不发的将它撕了。
“妈妈，什么信呢？”
“你别管，努力学习就好了。”她摸着我的头。
——这回她没有笑。
当天晚上，母亲去世了，煤气中毒。
警察说是没关好煤气在闭塞的环境里洗碗造成的意外事故。
我知道不是。因为我找到了母亲的遗书，它放在书包里，警察没找到。
“小芸要努力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小芸要努力学习”
遗书一共有三十四页，我没看完。
我爱母亲吗？爱。我能毫不犹豫的回答。但是我也惧怕她。
母亲心里在想些什么呢？我尽全力回想，却只能想起她的微笑，她抚摸我的头是留下的触感。空洞乏味，想故事书里的纸片人一样。身边最亲近的人，对我而言却只是用几行字就能写完的表象。
不久，有很多凶恶的人上门。
他们说父亲欠债潜逃，要我还款，数字大的吓人。
普通的欠款债权人死后就自动作废，这群人是里世界的居民。我当然不可能拿出那么大一笔钱。他们把母亲的保险金和房产证拿走了。
因为年龄，我成了孤儿，情理上的。那时我高三。
我的父亲在亲戚里人缘也不好，我成了烫手的山芋。律师帮我找到了一家远房亲戚，让我自己去说服他们，不然我只能辍学走向社会了。
我没敢和他说欠款的事。
总之，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了一个看上去并不繁华的小镇，做最后的挣扎。
意外的，我没有受到冷遇，一家人热情的接待了我。
但是，在我说出欠款的事后，他们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请容我们考虑考虑。她们让我住在附近的旅馆。
第二天，他们说，可能无法让我成为家庭的一员，但是能让我在这里暂住到家里直到高中结束。这是当然的，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接受巨额债务。能让我完成高三学业已经是很大的善意了。
我在学校见到了他们的独生子——一个眼神仇恨社会的倒霉孩子。听说他前几秒还在写检讨……真是个可怕的人。
这种印象大概持续到放学为止。
“什么？你要住到我家！？”
然后他开始仰天长啸，成功从人类返祖到类人猿。还以为这个人是沉默型的，没想到是闷骚型的。我在心里给他打上了“不善交际的呆瓜”的标签。
“噢噢噢噢噢——”
还没来得及和他说我过几天才搬过去的事情，他就自顾自的跑掉了。
然后他的标签里又多了一个“不体贴的笨蛋”。
几天后，我搬到了新的住处。
“让我住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吗？”
有啊，问题多得很，比如那个连窗户都没有的房间怎么是您的儿子住？
“周森！出来！小芸来了！”男人旁边的中年妇女叫道。
“等……等一下！我现在脱不开身！”
我是不是很不受他欢迎呢？他回家后听说了欠款的事后肯定很讨厌我吧？
面对两人充满歉意的笑容，我有些不安。
果然，第二天也只能看到他紧闭的房门。
第三天也是这样。
第四天……
尽管在吃饭的时候能看到他，但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完全就是想无视我嘛！
但是他又会偷偷地窥探我的反应。
“周森，你走什么神？”
“我？没有啊？”
“那你把酱油往饭上浇是嫌我饭蒸的不好吃？”
“啊……这个是那个……新式的土耳其拌饭……”
“筷子倒拿也是入乡随俗？”
“啊！”
“没有拿反啦，你个蠢儿子，你最近在想什么啊？因为小芸入住所以有了某些青春期的冲动？”
“老爸你别乱说！你怎么还往我的饭里倒酱油啊？！”
“说吧，说出来会轻松很多。”
“严刑逼供啊你！”
看着他一派轻松的样子，反而像是对欠款的事一无所知的样子。
我内心的不安逐渐化为了好奇。
不讨厌我的话，他每天在房间里都做些什么呢？出于好奇，我留意了一下他的行动。
吃完饭后，原本已经进了房间的他在厨房人去楼空之时又偷偷出现。
“……这么多应该够了。”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些牛奶和面包。
……他不会在家里养了宠物吧？这个小区可是禁止饲养宠物的，我要让他在被骂之前把宠物给放了。
他前脚刚进房门，我就踮着脚尖跟到了门口。
“咦？门没关吗？”
因为双手拿了牛奶和面包，所以门没有关上吗？我悄悄的从门缝中看去，这不是偷窥！是为了他好！
我搬出偷看子女日记的大人宣言做挡箭牌，静静的观察屋内的情况。
“沐沐，吃慢一点啊。”
“森的牛奶真好喝！”
“别用那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说法！”
我的大脑所接收到的视觉信号是，一个只穿着白色衬衫的金发初中女生在床上和一个高中男生大谈牛奶（污）的场景。
……我没看错吧？为了确认，我揉揉眼睛，再次往门缝看去。
“森，一起玩吧！”
“诶？明明昨晚已经一晚没睡了？”
嗯，我果然看错了，这明显是只穿白色衬衫的金发初中女生和高中男生谈论彻夜未眠的游戏（污）的话题嘛。
……
“你你你你们在干什么么么么——”
我推开房门，红着脸指着两个人大喊。
“完了露馅了！”他见事态败露，一把将我的嘴捂住，拖进了屋内。
“小声一点！”
我要被灭口啦！我想大声求救，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森，你在干什么？”
“你觉得呢？”
“对年轻女性图谋不轨？”
“…………我无言以对。”
于是，他对我说。
“我把手松开咯？别跑，别叫哦？”
他真的将手放开了，然后我撒腿就跑。
谁会听你的话啊！
“喂！都说了别跑……啊……”
我漂亮的摔了狗啃泥。
“……电……线？”
地上密密匝匝的电线将我的脚勾住了吗……
“真是的，平地摔的天然呆属性早过时了哦。”
“……要杀要剐随你便。”
事到如今，只能看看他有什么高招了吧。
见到我毫无反抗的意志，他罪恶的咧嘴一笑，说。
“太好了，来替我玩游戏吧。”
“森，代打可是要被封号的！”
“我想睡觉！我多少天没有睡够5小时了？！我可是健全的高三学生！每天都忙着写作业！”
“森，想清楚了，高考可以重来，首杀只有一次。”
“所以我找了帮手啊！”
“新手怎么和‘夔龙’的那帮变态抢怪！”
“这才几天啊，你的工会已经能和‘夔龙’抗衡了？！”
“只要拿到今晚的首杀，名声就算正式打响了呢！”
“靠！我就舍命陪君子一回！”
他撸起袖子就坐到了电脑面前。
“我回去睡觉了……”
“别想，我还没和你解释清楚呢！等我打完副本和你慢慢说道！”
“那边有其他的主机游戏，你可以试试那款FTG！”
金发女生头也不回的说道。FTG？是这个看上去就很闷热的肌肉游戏吗……
“电源键在……”不知不觉间，我也玩起了游戏。
我和哥哥的第一次交流，是从游戏开始的。
想到这里，我心里的小恶魔窃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