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德的这番诉苦让夏启有些意外。
……他居然就是那些“闻着香吃着臭”的水果的供应商？
夏启不由得皱起了眉。
“你的经销商……加德纳他究竟往水果了加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陶德摇摇头说，“市里的警察局传唤过我，说加德纳否认对水果动过手脚，而且还把责任推卸给了我。可是经过他们的调查取样，发现我的水果和加德纳的根本不一样。”
“具体不一样在哪里，你能详细说一下吗？”
“我的水果无论大小、气味，还是吃起来的味道，都和其他普通的水果没区别。”陶德说，“而加德纳的水果……这么说吧，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水果生意，从来没见过那么鲜艳欲滴的苹果，它、它看起来有种……有种诡异的美，你明白吗？而且、而且个头也比普通苹果要大一圈，气味更是香甜浓郁，隔着一层防护膜都能闻到。”
回忆起那些水果的模样时，陶德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轻微的呆滞，像是见到了世间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确实，作为“果盒事件”的亲历者，夏启也觉得那些有问题的水果着实是金玉其外，一个二个“漂亮”得就跟被PS过一样。
夏启闻言，沉吟着陷入了沉思。
他倒不是怀疑陶德的话，毕竟水果是可以先试吃再付账的，如果陶德的水果真的有问题，瓦西里娜肯定不会买——就算买了估计也有方法能“退掉”。
夏启真正好奇的是，陶德的水果到底怎么“变异”成加德纳的水果的。
因为哪怕确实是加德纳搞了点骚操作，他自己总会试吃吧？也不至于把这种有着明显缺陷的水果拿去卖。
所以假如……不，“万一”。
万一这件事跟陶德和加德纳都无关，那就……嗯，有点不归牛顿管了。
再怎么讲，水果的体积都是变大了的，这比“色”和“香”更具说服力。
虽然夏启多少也有些叶公好龙，但不得不说，他对这种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事情很感兴趣，很想弄明白其中的原理是什么。
可惜，他这出于兴趣的胡思乱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沉默的堆积，逐渐被陶德理解成了“不信任”。
陶德猛地踩下了刹车。
夏启由于没系安全带，差点一头撞在副驾驶台上。
“呃，怎、怎么了？”他怔怔回过神，不解地看向陶德。
“夏先生，你如果不信，可以跟我一起下来看看。”陶德根本没给夏启反应的时间，拉起手刹直接打开了门。
夏启愣了片刻，只好也下了车。
陶德绕到了小货车后方，用钥匙打开了货车后门的锁。
起初，夏启还有些反应迟钝。
当他不明就里地靠过去后，才顿时明白了陶德的意图。
“夏先生，”陶德爬上货物车箱，张开双臂说，“你可以上来看一看，随便挑几个，我当着你的面吃下去。”
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水果很有信心。
唔……貌似还有点对他人“不信任自己”的委屈。
盛情难却之下，夏启不得不爬上货物车箱。
陶德的货物车厢里常年开着冷气，简直就像是个小冰库，两侧的墙和天花板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冰库里，贴墙放的是一些有纸箱包装的水果，它们叠在一起，种类不一而足；中间则是几副蓝色的水果筐，透过网格的结构可以看到，里面苹果香蕉橘子梨兼而有之。
纸箱和水果筐几乎把整个车厢塞满了，只留下了一条窄窄的过道。
目测，这就是陶德现在的“身家性命”。
夏启嗅了嗅鼻子，尽管能闻到果香，但差点儿就被冷气给盖住了。
而且，这些水果的个头也都在正常范围内。
夏启打量了一圈后，也不想为难陶德，随手指向一只橘子和一根香蕉说：“就这俩吧。”
陶德拿出了夏启指定的水果。
他剥开橘子的皮，掰下一瓣扔进嘴里，边嚼边说：“克莱布拉松种植棚里出产的橘子，成树后，每年至少施肥四次，每天保证至少六小时的光照，他们是维多利亚北部最有名的种植园，每个季度都会固定往首都伦蒂尼姆输送五万磅以上的水果。”
介绍完橘子，陶德又剥起了香蕉的皮。
“同样是克莱布拉松出产，可以看到，香蕉皮上既没有炭疽也没有灰纹，更没有其他常见的腐烂或枯萎症状，”陶德咬了一口说，“你如果不信，可以进来看看，我买了一根完整的香蕉茎干，无论是叶子、叶鞘，还是根茎，都很干净光洁。”
“呃，不用了。”夏启干笑着摆摆手。
他听出了陶德的语气里的怨气。
当然，他也明白这些怨气并不是在针对自己。
于是夏启思索片刻，问：“那啥……我可以吃一个吗？”
陶德听后一愣，赶忙点头：“肯、肯定的。”
夏启拿了个绿皮小橘子剥开尝了尝。
“唔——”
“怎、怎么了？”陶德见到夏启皱眉，竟有些紧张。
“……好酸。”
陶德懵了两秒，继而附和着笑笑：“这、这种橘子就是比较酸……”
夏启把剩下的橘子给了刚走过来、一脸莫名的小无，然后又看向了陶德，问：“这些水果，你原本在新黑泽卖的是什么价？”
陶德闻言，迟疑了片刻说：“苹果香蕉橘子梨这些，加德纳的零售价是3便士一磅，芒果桃子4便士，草莓5便士……咳，我没做过旧黑泽的市场调研，所以一时也不确定在这里怎么定价比较合适。”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像是觉得读懂了夏启的意图。
“3便士一磅的三七分成都能赚到的话……”然而，夏启只是在心中快速估算了一下这些水果的进货价，之后道，“陶德先生，我有个提议。”
“呃，你请说。”
“你雇佣我的费用，按照每次10先令的标准如何？”
听了夏启的话，陶德先是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像是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歪到这里了。
然后，当他渐渐回过味来，顿时就陷入了难以置信的错愕之中。
“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夏先生？”
“我是认真的。”夏启说，“虽然这个价钱和直接被鬣狗帮收过路费差不多，但是，雇佣了我对你来说还有别的好处。”
这次，陶德露出了非常迷惑的表情。
怎么这个术士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我觉得用10先令雇佣他很贵的样子？
拜托，如果10先令就能雇佣到术士，我早就把生意做到伦蒂尼姆了好吗……
嘶……等等？我是不是听错了？也许他说的是10镑？
可是10镑也算不上贵啊，虽然我现在付不起……
夏启见陶德忽然整个人都呆住了，只得自顾自地解释道：“陶德先生，你想一想，我并不是感染者，这就意味着，我可以自己去绝务市取货，让你像以前那样做甩手掌柜。这样一来，你就不必亲自以身犯险来旧黑泽了。”
陶德听到这，又是一愣。
说实话，他有点被夏启给整不会了。
“还有，尽管旧黑泽都是感染者，可感染者也是人，也要生活。”夏启见他“不为所动”，乘胜追击道，“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水果，还有别的，例如，面包、蔬菜、肉蛋奶，衣服、电器，以及……书本。”
他的话让陶德的眼睛陡然一亮。
“你应该知道吧？旧黑泽既种不了地也畜不了牧，生活必须物资都是从新黑泽那里买来的，”夏启说，“而新黑泽的物资，则是从像你这样的商人那买来的，在这过程中，你赚的，肯定没有新黑泽赚得多吧？”
作为商人，陶德自然明白这种“中间商赚差价”的模式。
实际上，新黑泽确实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以“政府收购价”从周边城市采购大量物资。
旧黑泽一共才多少人？他们廉价采购的物资数量白白养活三个旧黑泽都绰绰有余。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新黑泽名义上是“狱卒”，可还是有那么多人愿意去那里生活的原因。
它只有一座城区，却已经是整个絮关夏郡郡内第三富有的城市了。
在陶德还是个少年那会儿——约莫十年前，黑泽市还是全郡、乃至全国倒数。
一切的一切，都是从爱尔顿勋爵接任黑泽市市长开始的。
这家伙，总能找到“方法”让商人们把东西卖给他。
再说，本就没多少人愿意去“监狱”里做生意。更何况，这监狱里关押着的还都是罹患恶性传染病的病人。
久而久之，黑泽市周边城里的商人，包括陶德在内，都开始盘算起了往其他地方发展的事。
可惜，他失败了。
不仅失败了，还破了产，现在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陶德之前一度怀疑自己跌到了人生的最低谷，总是忍不住想要花钱买醉。
现在，他确认了，自己确实跌到了最低谷。
——正因如此，他才能看到这条救命的“上坡路”。
如果真的可以一边和夏启对接一边和其他商人对接……那自己不就变成中间商了吗？
陶德怔怔地看着夏启脸上的营业式笑容，突然觉得，他就是那个沐浴在圣洁光辉之中的救世主，是专程来拯救自己的。
……不，也许不是专程拯救自己。
陶德回味了一下夏启说过的话。
他、他还想拯救旧黑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