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会儿,夏启眼睛里的不适已经差不多完全消退了。
赛德身上的“水墨”也因此被稀释得几近透明。
不过仅从数量上来说,他身上的“水墨”还是比小无要多。
按照夏启之前的猜测理解,这就意味着赛德的病情比小无严重。
这一点,从赛德的外貌上也能得到佐证。
凑近了之后夏启才发现,赛德也没有第一印象看上去的那么年迈。
他只是……他只是面容枯槁、体型干瘦,从气质到精神,都让人感到一种肉眼可见的憔悴。
这样的状态,与其说是苍老,不如说是濒死。
夏启觉得,赛德能自己爬起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正因为这样,他才在酒摊老板悄无声息地离去后,主动提起了帮忙的事。
赛德听后,立刻不好意思地赔笑道:“……麻烦你了,先生。”
他的神态、动作,还有语气,都带着一种教科书般的谄媚和讨好,可以说是卑微社畜的聚焦特写了。
“没关系。”夏启打开了这封用火漆密封的信。
里面有一张折叠着的信纸。
夏启摊开这张约莫A4大小的信纸后,发现里面还夹杂着几张墨绿色的纸。
它们是1镑面值的纸币,上面印着一位端庄典雅的菲林女性,据说她是某一任维多利亚女王。
看到这些钱,夏启下意识地又瞄了眼门口的方向。
“小无。”
“嗯。”
“关门。”
“好。”
直到房门闭合的“咔嚓”声传来,夏启才压低了声音,说:“赛德先生,信里面还夹着一、二……五张1镑的纸币,你收好。”
赛德听后一愣:“……多、多少?”
夏启把纸币递到了对方手中,又把手里的信纸展开给赛德看了看,说:“一共五镑,你点一下。”
赛德怔怔地低下头,看向了手中轻飘飘的纸币。
虽说他几乎感受不到这些东西的重量,但显然,他是认识这些东西的。
“这、这真的是……”赛德有些惶恐地错愕道,“这真的是给我的?”
和前面几位收信人不同,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欣喜。
夏启把信封也一并交给了他,说:“是的,信上写着你的名字。”
可惜,从他眯眼、睁眼,凑近又远离的动作里分析,他真的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夏启见状,清清嗓端起信纸看向了开头:
“致……父亲。”
“在写下这段话之前,我已经浪费了十多张信纸。我想,这或许就是我从小到大一直没能在‘语言文学’这一科得高分的原因。”
“你可能会好奇,为什么我时隔这么久才给你写信。”
“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我必须告诉你,就在刚刚,我收到了伦蒂尼姆医学院的入学通知书。”
“坦白说,此时此刻我很想和你面对面谈谈。至少,看看你的表情是不是和我想象的一样,瞪大了眼、合不上嘴,满脸的难以置信。”
“哈哈,只是想想我就觉得有趣。”
“嗯,是的,你没看错,你的儿子——那个成绩差到被中学校长劝退了两次的男孩,考上了全维多利亚最好的医学院。”
赛德闻言,顿时瞪大了昏花的眼睛。
“——什、什么?”他打断了夏启的话,颤颤悠悠地问。
“呃……”夏启复述了一遍,“写信的人说,他考上了伦蒂尼姆大学医学院。”
这所大学的名字他曾在某本书中看到过。
既然能直接以维多利亚的首都命名,那肯定差不到哪儿去。不仅学校本身的综合实力就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水平,其中的医学院更是在国际上都很有名。
赛德听到这个消息后,突然傻愣了起来。
但这个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没一会儿,他就哈哈大笑着喊道:“我、我儿子考上了伦蒂尼姆大学!我儿子考上了伦蒂尼姆大学!!!”
他笑得不住地拍着自己的大腿。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乃至破音。
他的面部肌肉在微微抽搐。
他高兴得泪流满面。
夏启没有打扰他。
然而,赛德还没笑几秒,便陡然闷哼了一声。
从他抬起手捂住眼睛、紧咬着牙艰难喘息的动作看来,他应该是在忍受着什么突如其来的剧痛。
“……赛德先生?”夏启虽然想帮他,却又无从下手,只能在一旁傻站着。
赛德吃痛片刻,立马伸手在床边胡乱摸索了起来。
很快,他抓到了一个金属质的杯子,随即打开杯盖端到嘴边,仰头把里面的东西一口闷了。
从这强烈的气味判断,杯子里装的肯定是酒。
赛德喝了酒,又咬牙哆嗦着哼哼了好一阵儿,这才渐渐适应了……麻痹了痛楚。
夏启看到这一幕,一时有些晃神。
“……怪不得瓦西里娜这种注重实际效用的掌权者也要经营酒水生意。”他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想到,“这不单单是从类似‘生意好做’这种逐利角度出发得来的结果,更是因为酒对感染者们确实算是某种‘刚需’。”
赛德和之前见到的那个卡普里尼男孩,都把喝酒当成了止痛的手段。
但道听途说和亲眼所见,所带来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赛德这会儿面色泛红眼神恍惚,好像连坐姿的平衡都难以维持了,可见,他的酒量并不怎么好。
夏启看着看着,又想到了阿尔。
这小伙会随身携带酒壶,足以证明他也是个老“酒鬼”。
反观自己,在阿尔的年纪,自己还没沾过酒呢。
想到这,夏启缓缓皱起了眉。
“……先、先生?”
赛德含糊的声音将夏启从思考中拉了回来。
“……怎么了?赛德先生。”
“抱、抱歉……”赛德赔笑道,“这几天是我的……恶、恶化期,所以、所以……嗝!”
“我明白。”夏启再次露出笑容,问道,“要不然,你先休息一会儿?我等下再给你念——”
“——不不需要!”赛德一听,慌忙抓住了夏启的手腕。
不过倏尔,他似乎觉得这样不太妥当,又挣扎着松开了。
“先生,你……您能继续、继续帮我读信吗?”赛德急切地说,“我可以、我可以给你报酬。”
他一边说,一边攥紧了手中的纸币。
夏启见了笑着说:“赛德先生,你不用给我报酬,我已经答应过你了,会帮你念完的。”
赛德听后,看向夏启的目光中渐渐染上了难以置信的色彩。
他嘴唇翕动了好一阵,才颤颤悠悠地说:“……谢谢、谢谢您!先生,您真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