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喝了酒,又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这会儿,赛德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了不少。
这抹血色恰到好处地冲淡了他脸上原本的憔悴和苍老。
夏启见状,也忍不住为他开心了起来。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沿着原本的折痕把信纸重新叠好,又安稳地放回这位老父亲的信封中。
尽管看不太清,但赛德的视线一直停在这封轻飘飘的信上。
他双手捧着信封的两端,像是对待什么绝世珍宝,甚至都不敢用力地抚摸它。
虽说是又哭又笑的,但赛德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许多。
夏启本打算就此悄然告辞,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还没跟赛德说要写回信呢,不由又有些纠结。
出于社畜们观言察色的本能考虑,夏启当然知道,赛德现在正沉浸在那些美好的回忆当中。
要是就这样打断他,总感觉不太合适。
“唔,托马斯倒没要求一定要所有人都回信,”于是夏启心想,“或者说,之所以要求我把回信带回去,只是想让我证明我有送信的能力……”
既然如此,少个一两封回信应该也无伤大雅。
夏启想到这,便敲定了悄然告辞的原方案。
可当他转过头,正准备对小无做个噤声手势、让她也尽量压下声响时,余光所见,赛德突然抬起了头。
“——先、先生!”
夏启愣了一下:“呃,是。”
他又把视线挪回了赛德身上。
这位菲林老父亲抹了抹眼泪,笑着说:“好心的先生,感谢您的帮忙,能让我请您喝一杯吗?”
仅从赛德的语气中就能了解到,他现在非常开心,而且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人分享。
只可惜,周围只有夏启这个陌生人能让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那啥……”夏启干笑着说了个谎,“我现在是在工作时间,不能喝酒。”
赛德闻言,浑浊的眼睛里顿时露出了轻微的失落:“……哦,这样啊。”
“啊不过,”夏启见了,又清了清嗓,说,“如果不喝酒的话……倒是可以。”
可能是因为他表达得有点拐弯抹角,以至于赛德听后还傻愣了两秒。
“哦、噢!好的!好的!”回过神后,赛德眼中的失落立刻消失了,再次笑逐颜开道,“我、我煮的有茶,你、你们稍等一下!”
说着,这位老父亲乐呵呵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跑到房间的角落,摆弄起了那里的炉子。
他似乎远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年迈,兴奋得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少年。
“他儿子刚考上大学,目测也就二十岁上下吧?”夏启不由自主地估算起了赛德的年龄,“照这么推测,赛德可能也就不到五十岁,可他乍一看就跟七八十岁一样……”
除了体型干瘦、面色憔悴、头发花白外,最主要的影响因子还是“气质”这块儿。
那是一种“丧”和“麻木”达成了某种微妙平衡的状态,是专属于旧黑泽居民的气质,会让人难以分辨他们的年龄。
不过……
没多久,赛德便端着简陋的茶具走到了书桌旁。
他亲手倒了三杯仍有氤氲缭绕的粗茶。
“先生,小姐,请。”
——这会儿,赛德看起来似乎“年轻”了很多。
所以夏启听后也不客气,就近端起了那个明显被缝合过的“多彩”杯子。
这茶连香味都不怎么明显,喝到嘴里,也是干涩的苦味占了主调。
小无见状,也默默地端起一只黑色的杯子尝了尝。
“怎么样?先生?”赛德看到夏启放下茶杯,赶忙问道。
“还不错,有点像是麦茶。”夏启给了个中肯的评价。
听到了他的“满意回答”,赛德笑得更开心了。
他也端过了那最后一只灰色的杯子。
既然喝了茶,那么接下来就是“义务劳动”了。
赛德请他喝茶,可不就是想让他夸夸自己的儿子吗?
虽然赛德自己可能都意识不到这个意图……
但夏启还是在沉吟片刻后,背诵起了范式祝词。
像是什么“令郎十几年寒窗苦读,一朝开花结果,金榜题名,荣登科第,可谓少年天才,愿他从此勇往直前,笑傲风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一类,末了,再强调两句“孩子的健康成长,离不开父母的舐犊哺育之情,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他之前也参加过不少升学宴,不过因为懒,只背了一套祝词来回说。
这里没有老师和同学,夏启就都省略了。
虽然他说的文不文白不白,但赛德貌似全都听懂了,那个心花怒放呀,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就结果而言,夏启算是稳稳地接住了赛德那突如其来且无处安放的情绪。
来回吹了几通牛逼后,夏启便喝光了杯中的粗茶起身告辞。
赛德依依不舍地将两人送到了酒摊门口。
酒摊老板见到赛德的气色忽然变得这么好,甚至都能自己起身了,惊讶地张大了嘴。
辞别了这位老父亲,夏启和小无便径直往玛琳卡走去。
至此,旧黑泽镇里的六封信就全部送完了,接下来……
“——夏启。”小无揪了揪夏启的衣角。
“呃,嗯?”
“伦蒂尼姆大学,很厉害吗?”小无看着夏启的眼睛问。
“唔,据说,是全维多利亚最好的那几所大学之一,不过主要是赛德先生的儿子很厉害,如果信里说的不是夸张,那就意味着这家伙直到高二都没怎么好好念过书,然后只凭高三一年的冲刺就考上了本科……仅仅是这样,就已经很厉害了,可他考上的居然还是最有名的那几所985之一,这就有点儿……”夏启眨眨眼,“……嘶,你问这个干嘛?”
“安德鲁·霍金斯比沃特雷姐妹还厉害吗?”
“……啊?”夏启一愣,“沃……特雷——你是说书里那俩主角?”
“嗯。”
“啊这……”夏启差点没跟上小无的思路,思索片刻,答道,“这个不太好说,因为赛德先生的儿子至少是有基础的,而沃特雷姐妹好像连小学都没读过。虽然一个花了一年一个花了一年半,而且都拿了全额奖学金,但……咳!只能说,艺术源于生活。”
小无闻言,噘了噘嘴问:“……伦蒂尼姆大学比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还厉害吗?”
她的语气里好像有些轻微的不服。
夏启很是意外。
她为什么突然跟赛德的儿子较上了劲?
呃……不会是因为我夸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