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可瞥见,不可久视。镜乃迷具,非悟具也。
——斎藤緑雨
第一话:彼方的大陆
蓝色的海水在一片鸥声中躁动不安地上下起伏,由远及近,最后扑倒在沙滩上。沙滩上空无一人。沙纹平整,不留一丝痕迹,只是海水的浸润画出了一条明暗的界限。她双手放在高速公路的护栏上,黑亮的长发和一袭淡蓝色的裙子在海风中徐徐浮动。头发散落眼前,她便撩开遮住视线的长发,然后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可她并没有欣赏的兴致,因为一切都是离别的序曲。
“油加好了,快上车吧!”智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递给她一罐冰镇啤酒。
她回过头来,却盯着啤酒发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好冷静一下,头脑会清醒些,想想到时候和他说什么。”智子一边摇了摇手里的啤酒,一边把她推上车。
······
她坐到副驾驶席,两手平整地叠放在膝上。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的海面。
“绫?”坐在一旁的智子小心翼翼地问。
“嗯?”
“你还好吧?”
“······”
车厢里一片安静,除了汽车行驶时的震动声。
“说真的,像这种时候,我觉得他留下来的可能性很低。可但是!!!”智子最后这三个字音调上扬,且紧紧地跟住前面的那句话,似乎生怕让绫陷入半刻的失望。
“不到那个时候,我们,我们是不能下结论的,而且······而且,亲,我凭女人的直觉向你发誓!!他对你绝对有意思的。还有还有,你今天真是太美了!!”
绫被智子奇特的语调和隐藏其中的那份关怀备至打动了。而且,她也承认,她的这位密友在直觉上还是很准确的。
智子所说的那个他,名字叫淳。是她的······是她的······男性朋友。我这么措辞是希望您能理解,他们是那种最让人着急的······男女正当朋友。3年的高中时光转瞬即逝,两个人的要好分明超越了正常朋友的那条‘线’,却没有任何一方先开口。直到有一天,淳说他要走了,要到一个地方去追求梦想······
想到这里,绫注视着海面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谢谢你,智子。”绫回过头看着开车的智子,语气十分温柔。
“哪,哪里哪里······相信自己,绫。”智子后面的这句话,语调压低但不失柔和,语气中充满了一种怜爱。
“嗯,不过······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喜欢喝啤酒了?”绫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着,捧起手中的那罐儿啤酒。
“哎呀,都20岁了,没问题的。再说了,夏天的冰啤,对身体有好处哦!”智子认真地说。
“那······我就借你这个20岁女人的直觉,祝我旗开得胜吧。”绫冲着开车的智子粲然一笑。恰巧海风从窗口吹入车内,绫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微微浮动,整个人就像融入身后海景的一幅画。
“傻、傻瓜······笑得太美啦,我、我都开不了车啦!!”智子回过头,直勾勾地瞅着方向盘,很紧张的样子。
“哎?是吗!”绫随后又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散落在这片临海的高速路上。
绫收住了笑容,费力地拉开易拉罐,小酌一口,却长舒了一口气——
“好凉爽。”
······
与刚才在车里的爽朗截然相反,站在码头上的绫又陷入沉默。她低头瞅着地,双手不停地揪着裙子。(好友智子已下线,现在潜伏机动中。)
“你······今天好美。”淳先开了口。
绫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让他依依不舍的小伙子。他······和绫现在的美丽相比,其实很普通,普通得竟有些配不上,普通的方型脸配着一头平短发,普通的身材······说不定智力也很普通。(毕竟,这种事他竟然三年之内都没有作为男生的主动)但唯一迷住绫的地方是那双眼睛,那双澄澈的眼睛。那是具有坚定信念的人才会拥有的一双眼睛。不然他也不会离开这里,到那里去。
“啊······怎么搞得,平常一幅女汉子模样,今天冷不防地一变。我我我,竟然有些说不出话了。嗯,好吧,你今天真的好美。”淳一边吞吞吐吐地说笑着,想让气氛轻松些,一边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喂,快点,淳,要开船了!”身后的队友喊到。
“知道了!吵什么吵。”淳冲着身后的巨舰大喊。
“那······再见了,绫。”淳回过头来,一边说出最后的告别,一边俯身提起脚下的行李。他转身走向巨舰。
“等一等。”绫喊道。
“冲啊,绫!!”假装在报停看杂志的智子此时猛然一声吼。吓得旁边清扫的老大爷险些栽了一个跟头。
淳慢慢地转过身来。
“要保重身体,健健康康地。”绫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
“······嗯,你也一样。”淳留下最后一句话,缓慢地转过身,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迈开了步子。身影逐渐缩小,最后消失在涌向巨舰的人流之中,只剩下在码头独自发呆的绫。
呜——呜——汽笛响起,巨舰开拔。
绫看着远去的巨舰,脑海中一片空白。隐约听见身后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怎,怎么会这样,你说了吗?他呢?你们?”对于智子焦急地一连串问题,绫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你想让他留在这儿,不是吗?”智子双手握住绫的双肩,让绫正面朝着自己。此时,她看见了绫的两行泪痕。还有呆呆地盯着她的眼神。
智子愣住了,一时间也没了话。她突然紧紧地抱住绫,然后在绫耳边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
“我们回去。”
绫倚在智子身上,慢慢走出码头,走出那股仍然涌入码头的人流,那些等待下一班船的探险者们。
彼方的大陆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不可抗拒的诱惑。
······
两年前,一场大雨过后,那片云雾缭绕的大陆突然出现在对岸。因为面积巨大,人们不能称之为岛,于是便把那里叫做‘彼方大陆’。
雷达上可以显示出这片大陆的位置,甚至可以细化出这片大陆的边缘轮廓。但飞机在指定位区上空探测的结果却是:没有发现任何岛屿,更不用说大陆了!
于是人们开始对那片大陆议论纷纷,有人说只是海市蜃楼而已,可区域雷达为什么会有反应?有人说那里真实存在,可为什么飞机探测无果?人类对未知的探索是无止境的。大财团、各类组织纷纷发布言论,要组建勘探队,去揭开那片神秘大陆的面纱。
为了吸引各地的探险者,他们不仅重金悬赏,还制造了大量的舆论:那里有新能源,那里有古文明······甚至那里有宝藏的俗套推测也开始疯传。
在这股风潮之中,淳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绫,想去对面看看吗?”有一次,两人坐在海滩上,淳这样问绫。
“对面?不是说只是海市蜃楼么?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真正到过那里。”绫不以为然。
“说不定那里有意外的惊喜,说不定那里······”淳瞅着远处那片大陆,激动地手舞足蹈,侃侃而谈,眼睛里似乎飞舞着火焰。他一点都没注意到,绫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交错的视线就这样一直错下去,直到现在的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