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枝,万花油味。
舒坦的沙发,有些嘈杂的电视,嗡嗡直响的抽油烟机。从厨房而来的热气。
暴雨依旧。
有些时候不幸常常带来一些令人感觉幸运的事,比如常年作为死宅的我和异性,特别是非常漂亮的异性基本是无缘的,若是说让这类异性为我擦药,那更是梦寐以求。
而在今天,在我挨了一位美少女和一位丑比男的巴掌之后,却接连受到两位美少女的擦药服侍,简直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就算让我再多挨几巴掌也值啊!
又是一位少女在为我擦药,只是这一次擦的,却不再是风见信樱留下的巴掌,只是这一次为我擦药的,却是自己的妹妹----海未雪。
她很生气,非常生气。
她的眉毛微竖,眼睛微睁,嘴角微提。表面上看,似乎与平时的表情没有很大的区别,但就是细微的动作,足以说明太多的东西,因为她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带着点笑意。
并且这点笑意还顺带带了点杀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感觉。
药抹完了,她擦了擦头上的汗,便随意地坐在椅上,翘起二郎腿,盯了我一会儿,随手抄起一把指甲钳修起了指甲。
气氛陷入诡异的静谧。
但并没有多久,就被打破了。
“怎么回事?”
像是不经意地问道。
话语很平淡,语气也很平淡,但两份平淡加起来,却让我浑身不自在,仿佛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在透过某个极其隐秘的地方看着我一般。
见状,我冷汗狂冒,刚刚洗完澡干干净净的身子顿时又脏了,正想开口掩盖这事,以省日后麻烦,却见梓杰站在她背后,晃了晃他手中的手机。
只见屏幕中是我校树洞一条最新的微博,由于离得比较远,我大体没怎么看清,但隐约间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以及风见信樱,便知道八九不离十了。
瞒不过啊。
“大概就是,那么回事……”我低下了头,道。
她一听,脸色终于绷不住,怒色顿起,芊芊细指握成拳猛地一锤沙发,寒声道:“打狗都不用看主人是吧,好个风见信樱,别以为是长得好看就可以欺负别人,下手居然这么狠,有没有教养。”
“哈……哈哈……”我干笑两声,掩去尴尬。
海未雪。我的妹妹。
与我继承了父亲憨厚老实的性格兼不怎么出众的相貌不同,她非常完美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包括一系列的行为特征,以及那与生俱来的女王气质。
五年前,父母去世,对我和她都造成了相当沉重的打击,按道理说,年长的我应该先站起来,担当起照顾别人的责任,但实际上……
尽管流的泪比我多,但她比我坚强。
在祖父的安排下,我们得到了新的住宿,也有了新的学校,每个月也有了经济来源。但当时深受打击的我,一时半会儿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结果反倒是成了她照顾我,在生活上也好,人际交往上也好,总之……
如今想起来我依旧很羞愧。
但大抵是当时那样的生活,她潜藏在身体里那股天生的女王气质也显现了出来。
强势,基本不会有沮丧和脆弱的时候,安静的时候像是一枚文学少女,动起来的时候行动力可怕到惊人。偶尔观察到她与其他人交流时,会不自觉地散发一股让人不敢冒犯的气质。在领导方面更是天生的,绝非强迫,也不需要操控,而是有办法让对方心服口服后自愿服从命令----心悦诚服。
就算被冠上怪物一词,怕也不为过了----当然,谁要是这么称呼她,不用我帮忙,那个人的命怕也是差不多到这了了----若说学校唯一一个可以和风见信樱粉丝团对持的,恐怕也只有我妹妹的粉丝团有这种本事了。
“哥,这件事给我安排,明天我倒要亲自去问问她,什么胆子敢对我哥下手。”她铁着脸色,寒声道。
我顿时一个头三个大,妹妹呀!放过我吧!若是因为我两军交战的话,我恐怕会是最早死的那个。我已经很倒霉了,别添乱啊!
“安啦,虽然说我不是故意的,但对方也只是本能反应而已,没有必要故意找茬啦。”
“哥!”她开始有点软下来。
我笑了笑,沉默以对,手抚上她的头,摸了摸。
被我一摸,她脸色一顿变化,最终鼓起嘴,别扭地将头撇开,道:“哥你就这样,什么事都忍着,才总是被人那样欺负。”
“什么话,搞得别人经常欺负我一样,不管怎样,你哥也是单挑过好几个流氓的存在。”
“切,就会逞强,手上的刀疤现在还留着呢。”说罢,她拍开我的手,一边哼着歌,一边蹦蹦跳跳地走向厨房,道:“不说了,我去做饭了,记得把你自己的衣服洗了,脏死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一阵欣慰,她是我的骄傲,也是在当时,我唯一活下的理由。
所以,她现在只要快乐就行,任何会令她烦恼,不快的事情,通通都是我的敌人,包括我自己也不例外。
……
“喂。”一股风吹过我的耳边,吓我一跳,回头一望,却是梓杰。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我耳边小声道:“我在想,如果我跟她说,你有半边脸是我打的,后果是怎样。”
对哦……
他这么一说反倒是提醒我了,我若是将他打我一巴掌的事情跟我妹妹说,那么后果可能是什么呢?至少今天晚上的晚饭可能就没有他的份了。
我有些得意地看着他,道:“后果?后果就是今晚你的头会挂着我们家的门口过夜!”
他顿时脸色一片惨白,急忙假装咳嗽两声掩去尴尬。
我呵呵一笑,靠在沙发上,正准备瞧瞧新闻。
沙发舒服极了,一瞬间觉得死在上面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今天的精神上几乎已经到达了极限,刚才的狂奔也将肉体的力量都消耗完了,整个人疲惫不堪。
我不禁回想起那个幻境里的内容。
疑点很多。
最大的疑点就是那匹狼。
十字架。那是只有我与梓杰才懂的东西。
他为什么知道这个十字架会成为我的爆发点。
以及最后为什么会说那句话。
“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别再这般弱小了。”
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我还会再遇到那个幻境?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那个幻境是有人为操作的,否则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
我刚要细想,脑袋不禁传来一股眩晕和疼痛感,不禁止住了思路。
罢了,明天再想吧。
眼前的世界重新聚焦,我盯着电视,决定放松一下神经。
然后脸上的笑容缓缓地收拢起来。
……
骤然,目光不自觉地移向他,一股寒气展开来,眨眼间,我似乎来到了冰天雪地的世界中。
他也坐在我身边,倒起一杯热水,轻轻沾了一口,在杯子离开嘴的刹那间,那嬉皮笑脸的表情亦也随杯而逝,取代之,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严肃到带有点杀气。
他极少有这样的表情,可以说是我第一次见到。
“说吧,刚才在走廊里,发生了什么事。”
一颗炸弹炸入水中。
惊涛骇浪涌起,在我心中,一阵暴风雨降临。
整个世界好像都在震动,但并没有。
“你在说什么呢?”我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道。
他端着热水,又沾了一口,目光直视着电视,仿佛注意力全然不在我身上一般,只是口中蹦出的话,却句句与我有关。
“假装是没有用的。”
“你说过不想让我过问,但这一次我要问到底。”
“你以为当时你只是一脸沉默地站在那?屁,你整个脸都扭曲了,扭曲到只有极度痛苦才会出现。”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说的话么?”
他的脸色很淡,淡到有些肃杀。
而自己的脸色,则应该是苍白的吧,极力想隐瞒的事情,自以为是的演技,结果到头来不过是自顾自演戏。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我竟然有些呆滞,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告诉他,还是,再如何隐瞒他?
……
我还是坚持。
“没什么啊,我都说了没什么了,当时中二病发,意淫一下亲人死的时候主角那副爆发的面孔嘛,不自觉地就沉陷了,你也知道,这又不是第一次。”
说罢我摆了摆手,自顾自笑了起来。
“咣!”
他将已经空了的水杯往桌上一拍,随即猛地扭过头,直视着我,脸色平淡又暗含杀机,风轻云淡地讲道。
“你爷爷要过来了。”
世界静止了。
犹如冬风吹来,刹那间气温降到了最低点,暴雨席卷着我的内心,站在岸边的我被一个海浪卷进了这场灾难。
世界确实在摇晃,并不是虚假的。
“……”
时间在刹那间,似乎凝固了。
我的表情僵住了,脑子顿时一空,竟是忘却所有,什么也想不起来,一时间竟是无法理解“你爷爷要过来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似乎怕我听不明白,又重复了一遍。
“你爷爷要来了。”
于是我终于反应过来,迷茫地点了点头,似乎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努力翻译了一下,脑海里只来回翻滚旋转着四个字。
他要来了!
他要来了!
他要来了!他要来了!
那个男人要来了!那个男人要来了!
整个身体完全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像是遇到天下第一恐怖的事情一般。
“混账!”我犹如一头被人入侵了领地的雄狮,怒气上身,猛地一声暴喝,右手冲过去拽起他的衣领,道:“是你叫他来的。”
根本不用思考,也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咬着牙,傲然抬起头,大喊道:“是!”
愤怒刹那间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只觉得浑身都要炸了起来,不禁左手一挥,一记重击轰在他脸庞上,他失衡走了几步,摔倒在地。
“你什么意思。”我大声问道。
“你已经成这个样子了,难道还要逞强么?”
“我说过,我怎样,不需要他来管。”
“那你为别人考虑过么?你这样子迟早会把自己拖垮的!那些心疼你的人怎么办!看着你活生生地疯掉么?”
“那我也不需要他来管,你什么意思,你比谁都清楚我对他的看法。”
“但又如何,他是个大人,我们碰到了无法解决的问题,请教大人不应该么?更何况他是你爷爷。”
爷爷。
呵!
焦虑,不安慢慢占据了心头,不是对于病的不安,而是对于那个男人要来的不安。
我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想把这天地之间仅剩下的,没有他的空气,都吸进去。
身体依旧在颤,而且幅度越发增大,几近疯魔。
眼前的世界,都在转。
一切全然无所谓了,什么朋友,什么友谊,全部都是虚伪的。
真正的朋友,绝不会做这种对方最厌恶的事情。
那是一种背叛!
便是这般想到,身子不受控制地踏前几步,又是准备一拳挥在他脸上,却听见“啪”的一声轻响。
“哎哟,打架呢。”
寻声看去,锅炉正烧,热气腾腾,却见妹妹站在厨房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我的拳头顿时停在半空中,脑袋有些呆滞地看着她。
一个平淡无奇的笑容在空中绽放。
“吃饭。”
她就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