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轰炸般地席卷整座城市,灰白色的沉重的乌云压了上去,仿佛要把人世一并吞没。世间朦朦胧胧,已然望不见远方,只有偶尔一道闪电撕开黑暗,给人些许安慰。
不知谁家窗户没有锁紧,风儿呼呼吹过,使它猛力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而后吱呀吱呀地打开,进入下一个轮回。
几滴雨调皮地随风闯入房间,眨眼间地儿便湿了一片。
她头发全花白,全不像三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看,白中无红,而且消尽了悲哀的神色,仿佛木刻似的。她便如此依靠在窗框上,洁白的双脚垂在空中,任凭雨儿在其上奔波,身子已湿透,一身白裙紧紧贴在身上,头发亦贴着脸庞,眼睛发肿通红,整个人犹似夜叉一样恐怖。
在她面前四五米处,一个小孩跪在那儿,脸色狰狞而又可怕,眼泪断线珍珠似顺脸而落。口中似乎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什么,歇斯底里地嘶吼着什么,大概是在请求些什么吧。可是那身体却是黏在原地,想要上前阻止的模样又不知在犹豫什么。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大抵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那女人似乎很努力地扭过头,不再望窗外那黑暗景色,而后又竭尽全力地调动脸部的肌肉,露出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笑容……
笑容滞留在半空中,她的身子却向后仰去……
背后是十米高空。
她坠下去了!
“砰。”
地上的水花飞溅而起,随雨滴在空中跳舞,最后又在地面不甘心地弹跳几下,终究回归地母的怀抱。一点血红在污水中逐渐扩散开,将少女的白裙染得通红妖艳,美艳极了。
……
眼角膜上还藏留着那份笑容。
小孩愣住了,像是被妖魔鬼怪夺走了神志一般,眼中红光迸发而出,整个脸庞都极度扭曲了起来,将嘴巴张到了极致,犹如野兽一般疯狂地咆哮着哭着喊着。
他一步一步走到窗旁,向下望着地面上那朵美丽的血色玫瑰,双手在半空中肆意地挥动着,生命在指尖划过的感觉就像雨滴一般。
他想抓到什么?
是想唤回他逝去的东西么?
可是再也没有谁能回应他了。
唯一回应他的,只有这漆黑的夜,狂暴的雨罢了。
就这样哭着良久,他终于筋疲力尽,眼泪忘记该怎么流了,也再也没有力气嘶吼了,便是趴在窗户上。
他的嘴巴忽张忽开,眼睛黯然失色,似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一般,眼睛盯着下面的血色玫瑰,嘴中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像是断了理智,已忘记该如何面对世界了。
良久之后,他也似睡着了,又或者是无力支撑身子,身体晃了晃,越过窗儿,没有丝毫阻拦与挣扎地滑了下去。
就这么滑了下去,没有挣扎,也没有丝毫留恋。
“砰!”
乐曲划上了句号。
与那坠地声同时响起的,是窗儿被风关起的声音。
那刚刚目送两个人远去的窗儿,终于被关上了,发不出那令人厌烦的吱呀声。
房间也终于空荡荡了,什么都空荡荡了,闻不到一点人味,悲哀极了。
只有那雷鸣声,那风声,那谁家婴儿哭声,偶尔给这死寂的房间一丝安慰,让他莫太难过。
……
天儿亮了。
圣洁的白鸽应该正在空阔通蓝的天空翱翔着,迎着那太阳欢快地鸣叫。
大理石构成的建筑,在岁月的洗礼下有些泛黄。
圣母像立在世人前,立在这教堂之央,面怀慈祥,又带温柔地望着在人间受苦而又无处躲藏的人们,心疼极了。
光芒刺过七彩玻璃透了进来,成一道道七彩射线,犹如彩虹一般煞是美丽,为她那绝色俊貌再添色几分。
圣母的脚前,七彩鲜花铺满地面,在那花儿正中央,暗红色的棺材静静地躺着。
棺材里躺着两个人,面容安详极了,大概是正在做美梦吧,所以即使见到了梦寐以求的圣母,他们也安稳地睡着,怎样也不肯醒来。
花香与鸟语,春天真美好啊。
神父挺直了身子,面色通红,手中拿着审判书,低沉的声音中饱含痛苦,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眼前,这偌大的教堂上,只坐在孤伶伶的三个人。
一位老人,和两个小孩。
老人穿着西装,早已是白发苍苍,一把胡子也已经花白,约莫也有七十来岁,毫不夸张地说,到了这个年龄的人,已经见惯人生百态,不再轻易为那些这些事情而流泪发愁,动感情了。
可他在哭,哭得像是小孩一般,那充满名为“岁月”的怪物留下痕迹的手指此刻紧紧捂住他的脸,不让人看见他失态的模样。
小女孩也在哭,只不过反而是小声地啜泣着,她的眼眶早已发肿得可怕,怕已是哭了很久。
哭着哭着,大抵是哭得没有力气了吧,头渐渐靠在旁边的男孩身上,睡得很熟,只是偶尔还会发出几声梦呓。
男孩穿着一身西装,正襟危坐,腰挺得笔直,面无表情,严肃得令人怀疑他正在审判世人的罪恶。
他右手轻轻揽住自己的妹妹,让她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身体便那样僵在那,再无别的动作,仿佛石雕一般,就算这个世界没有人看他,他也是这幅模样。
男孩和女孩,与老人之间,隔着一条铺着红毯的路。
神父竭尽全力地演讲着,为逝者献上一切美好的祝福,最后手中猛的一甩,审判书“啪”地一声合上,然后低下头,深深地鞠了一躬,结束了今日的救赎。
女孩似乎被这么一吓,揉了揉发肿的眼睛,擦了擦流下的口水,又醒了过来。
“老朋友,别哭了。”神父缓缓走到老人旁边,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老人的肩膀,然后坐在他身旁,无声地安慰着。
良久之后。
老人终是止住了那一副哭的模样,神色端庄,散尽了哀伤,仿佛一切不存在过,唯有那发红布满血丝的眼睛,似乎证明他曾经哭过。
神父欣慰地笑了笑,随即又收拢了笑容,安静地看着老人,道:“那些孩子们……”
女孩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了,于是便瞪大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两人。
老人不知为何,沉默了许久。
最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对他点了点头,道:“按原来的安排进行吧。”
说罢,站起身来,整理整理衣衫,随即竟是头也不回,直直往教堂门口走去,连看孩子们一眼都没有。
光芒从大门上的七彩窗儿透进来,撒在他脸上。
教堂的门打开了,光芒铺满地面,像是另一位神明的救赎,圣母救赎了逝去的人,如今有人来救赎活着的人了。
女孩转身跪在椅上,望着老人远去的身影,沉默着,直到他即将踏出教堂的刹那,陡然大声道:“爷爷,你要去哪儿。”
老人一怔,顿住了脚步。
身子不自觉地颤着,人站在光芒与黑暗的分界线,就像站在天堂与地狱的边界。
“爷爷还有工作要做,得继续去忙了。”
“那我们怎么办?”小女孩脸露担忧,道。
“那边的神父叔叔会帮你们安排的,等下要乖乖听神父叔叔的话,好么?”
“嗯。”
至始至终,他没有回过头。
背影,像是一个无奈的人。
……
一切又回归宁静。
留下三个人,在这神圣的教堂里,等待着新的救赎。
男孩挺着腰儿,直直地坐着,双手放在腿上,眼睛凝望着圣母。
漆黑如夜的瞳子里,一望无际,仿佛失掉了感情,只剩下冰冷的雪山。
刚才的老人离去,没有引起他的一丝注意,他还是刚才那般模样,仿佛石雕似的,无论谁也不能改变他一分一毫。
……
我默默地站在圣母像的头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部剧从开始到结束。
在门关上的刹那。
我向前一跃,身子飞出雕像,从五六米高的地方重重地砸在地上。
轻松落地,像是有了翅膀一般。
脚也并没有传来痛感,本该响起的震耳欲聋的声音也并不如所料那般响起。
这不符合现实。
当然。
因为这是个梦。经历过很多次的梦。剧情我都能倒背如流。
……
令人厌恶的梦。
我望着七彩玻璃,又瞟了一眼旁边正在热情说着接下来安排的神父,以及那个正在聆听并眼中终于展露出些许喜悦的女孩,呵呵一笑。
她恐怕不知道,在接下来的那么多年,她心中认为来帮助他们的外祖父,法律名义上的监护人,在绝望中涌现出来的天使,却是连个子都没看到。
他给了人希望,然后将希望磨成了绝望。
眼神又挪向那个男孩。
他还是那般坐着。
跟个雕塑似的,也不知道心理在想些什么东西。
只是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瞳底下,一抹红光闪烁着。
我又笑了,心中百般感触,却已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思考中,一步步踏到教堂的边缘,透过玻璃,仰望着外面的风景。
晴天,金黄沙滩,碧蓝海洋。
鸟儿纷飞,鲜花满地,圣母拿着十字架。
真是圣洁极了!像是一副充满对未来祝福的画啊。
心中是如此感叹道,便也禁不住高兴起来。
随即一手,猛然砸在窗户上!
“咚。”
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