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家的。
就像是没有了灵魂一样,就像是某个支撑着自己行动的支柱被夺走了一般,我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
那是很难形容的一种感受,感觉自己的骨髓就这么被人吸空,在身体里奔走的能量也随之一道流逝,整个人昏昏沉沉,只能看得到脚下一小点的地方。
人,到底怎么才能算活着呢?
对于别的人来说,这或许是一个有点无聊的哲学问题。除了那些哲学家、神学家,或者是中二的文艺青年,不会有人在这样樱花盛开的美好春季,思考这种问题吧。
但是,我不同。
对于我而言,这是一个更为切实,无法回避的问题。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就感觉不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世界,没有上川信这个人。
如果当作事实而言,不过就是地方警察的人口普查表上少了一个数字,联系名册上缺了一页,这样子的事情。社会的转动不会因此改变,每个人都会按照原来既定的轨道运行。
我就像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一个没有任何功效的小齿轮,被这个冷漠的世界无情地压了过去。
就在前一刻,我还在想着,应该怎么去改变原先那个懦弱的我,让他能够担负起家中长子的责任。
是的,就算我一直在思考着两种手段,但是我只在脑海里预演了一种情况。
我下意识地认为,这个世界必然有着另外一个我存在。
但是直到知道了事实,知道了这个世界不需要我也能运作下去,知道缺了我萌香可能会过的更好。
我被压垮了。
站在这个快节奏的大都市当中,川流不息的人潮不会对我投来任何的多余目光。我在这个城市,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关人了。
“真的是怀着奇妙的自信啊。以为穿越了,时间倒流了,再活一次了,自己就是主人公了吗?”
我喃喃自语着,抬头望向天空。
湛蓝的天空被直立地大楼高楼切割成零散的碎片,我看不到它的高远,只看到了宛若怪物般扭曲拔长的世贸大厦。
“真的是太自以为是了啊。明明就是一个配角的命,本该死在路边无人知道的家伙,能够再活一次还不懂得感恩。穿越了又怎么样,难道我还想着去改变世界吗?世界是我这样的人能够改变的吗?”
无法遏制,无法阻拦。自我厌恶的话语不断地从喉咙中吐出来。
我也不懂为什么我会那么生气。不是生别人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
重生了谁都会有所期待的吧,就算希望落空了变得失落,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即便如此思考,我也无法原谅幼稚地期待着能见到自己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我只能抱着绝望的心情去咒骂着自己,却完全无法解读自己的心情。这种莫名奇妙想要流泪的痛苦,胸闷到无法呼吸的悲伤,到底是源自何处呢?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因为恐惧和孤独。
我被一个人丢在了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没有“我”认识的人,也没有认识“我”的人。作为上川信存在过的痕迹,全部被剥夺了。
那么,当我痛苦的时候,当我想要哭泣想要流泪的时候,我该扑向谁的怀抱呢?还有谁会来接纳我呢?
如果有另一个我活着还好,那样哪怕寂寞,我也不会孤独。因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与我联系最紧密的半身,看着他生活的样子,我就能回想起曾经的自己。如果改变了他,就相当于改变了自己,那样的成就感能够让我活下来。
但是啊,他不在了,这个世界理应存在的我没有了。
上川一家还是在那个地方,无论是房屋地址,门前的草坪,还是装修的模样,都和以前没变。16岁的萌香和我记忆中分毫不差,依然元气满满。
没了的只有我。
这样的事实让我恐惧到想要抓狂。就像是蒲岛太郎从龙宫回来之后,发现人间已经过了100年一样。
我也是被这个时代给抛弃了的人啊。
“好疼。”
肩膀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书包就这么从我左肩滑了下去,东西摔了一地。
“喂,你走路不长眼啊。”
带着鸭舌帽的男人一脸不爽地瞪了我一下,那副凶恶的样子让我肩膀不禁缩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想要道歉,因为我的确在路中间发呆了。
“什么啊,是个女孩啊,切。”
那个男人嫌麻烦地挠了挠头,弯下身来帮我捡东西。我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打了,所以看到他的行动的时候,不由得愣在了那边。
“东西拿好了,走路的时候小心一点啊。”
“那个,谢谢你了。”
不由得向他鞠躬道歉了。看上去像是不良的男人,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转身走掉了。
或许因为我是女生吧,在大街上和女孩子吵架让他觉得不好意思。又或者那本来就不是个坏人,只是看上去有些凶恶。
但是无论如何,他帮了我一把。
这个碰撞,让我本来十分彷徨的内心,意识到了一个关键。
是的,我还活着。
活着,就得好好地活下去。
我看着静静躺在手里的家门钥匙,鼻子一酸,一直忍住的眼泪,就这么静静流了下来。
哭泣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选择努力活下去。我早就知道生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也做好了要经历无数险阻,直到能适应这个身份的那天。
虽然最开始的这个难关狠狠绊了我一脚,但是我可不能就这么消沉下去啊。
强打起几分精神,我向着小早川绘乃的家走去。那里是我的家,也是我以后唯一的家了。
但是我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会是把这里当作一个暂时的据点吧。那栋被爬山虎布满,有些褪色的老房子,我原本的家,才是我留恋的地方。
回不去了所以必须向前看,但是心理上又怎么可能就这么接受呢?
即便脸上流露出笑容来,但是我的内心还是下着雨。
2015/4/8,这是上川信“死去”的日子,太阳就像是在嘲笑我一样强烈地散发着光芒。明明是葬礼,却没有任何人会来参加,也无法对任何人诉说这股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