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早川,发生什么了?”
竹内警部已经拔枪站了起来,手中的大口径警用手枪两只手握住来回摆动,守护着我还有长崎院长的身后。
还在场的长崎院长脸色愈发惨白。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她,只看到警察突然掏出枪来,顿时吓到了。
我却是明白竹内警部在问些什么。
眼前这景象,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天人交感。不是人在作怪,那自然就是有不是人的东西做了些什么。
舞姐姐就站在我的面前,那一双秀丽的黑色长发,突兀地变得很长,就像是要把我捆起来一样,在地上来回扫动着接近。
我的额头流下了汗珠。
未曾想到,一直以来不动声色的舞姐姐,居然会选在这个时候发作。而且我也没有想到,她居然有着这样的力量,可以做出让我都无法应对的这种事情来。
虽然我作为御灵师出道还不到两周,但是必备的理论知识,早就烂熟于胸。按理说来,普通的灵想要能够适应现世的法则,获得自由行动的能力以及发挥自己能力的方法,需要的是好几年的摩擦契合。
像是舞姐姐这样才死去不到一周的灵,居然已经能够调动自己的灵力,将我这种具备观测能力的御灵师的感官也给屏蔽,让我看到不该有的幻觉,这也太违背常理了。
“竹内警部,你去护住长崎院长先离开这里,这边由我来应付。”
听到我的话,虽然还是有点担心我,但是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干不了什么的竹内警部,思考了一会之后,冲着我点点头,然后带着长崎女士就撤离了。
舞姐姐对于从自己身旁离开的她们,并没有投以目光。她只是冷冷的用那双黑色瞳孔,注视着我。
“舞姐姐,你真的要与我为敌吗?”
虽然局面已经演变成了这个样子,但是我实在不希望和舞姐姐针锋相对,因此还是向她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她微微摇了摇头,说道:“绘乃,在逼迫我动手的,一直是你啊。”
这句话,让我的心中一亮,终于确定自己并没有走错方向。
但同一时刻,不得不和自己亲爱的舞姐姐站在不同立场战斗的事态,让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你放弃吧。”
看到我似乎还想要抗争,舞姐姐叹息了一声。
“我之前见过你使用那种名为灵术的力量。虽然的确是可以与我战斗的力量,但是你此刻身边,并没有签订契约的灵,更何况,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发动灵术的机会。只要你答应不再反抗,我只会把这里的相关资料给抹去,绝对不会伤害到你的。”
这真的是最为糟糕的事态了。正如舞姐姐所说,我现在手上并没有可以和她对战的底牌。早知道今天就应该向学姐请求帮助,若是有山田先生的能力在,此刻就能够轻松完成任务了。
但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只能够自己承担了。
看到我坚决不屈服,舞姐姐不再说话,但是周遭的空气,又变得冷了起来。
明明是温暖的春季,我却感觉自己仿佛是赤身裸体地被扔在了雪地中,浑身抖得不停,手脚都像是被雪给压住了一般。那肌体被冰冷的寒风刺入,让身体的骨骼之间都仿佛被塞进了砂石一般,稍一行动就隐隐作痛的痛楚,让我回响起了曾经和萌香一起在树洞中度过的那晚。
那一夜,似乎也是这么寒冷的……
不对!
就在我的意志逐渐变得模糊的时候,耳边响起了露露莉亚学姐的声音。
“绘乃,你听好了。所谓灵的能力,归根结底是来自‘观测’能力上的差异。灵能观测人类看不到的东西,这是一种思维层次上的区别,并不是视觉上的区别。灵在处理情报的质量和效率上,是人类的无数倍,因此,如果灵愿意的话,便可以通过灵力——对于世界的干涉力,让人类的五感出现偏差。”
“你听说过吗?曾经有人将一个人的眼睛绑住,然后在他的手上割一个小口子,在旁边模仿出血液滴落的声音,通过欺骗人类的五感,让他以为是自己的手上在滴血,结果这个人真的就因为失血过头而死了。”
“人类对于世界的认知,其实远比自己想象的要狭隘。灵能够轻易地欺骗这样的人类,明明并没有造成物理上的损伤,却又能够伤人。这就是所谓对于世界的干涉力——灵的能力,灵力。”
“这并非什么十分玄虚的东西,它甚至可以用近代物理学来解释,只是因为人类无法不借助仪器就无法做到这一点,才会显得那么奇妙。但是对于观测能力更高的御灵师来说,想要破解灵的干涉,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静下心来,不要用眼睛,也不要用别的感官,全凭借意念去看。”
回想起学姐的话,我原本焦躁的心情,渐渐的缓和了下来。
“想象自己正站在一个大门前,门上有五个小窗子。”
“你关上一扇门,那是你的视觉。”
闭上眼睛,眼前漆黑一片。但是这样还不够,视网膜上还有光感残留着。无数细碎的光点以无规律的姿态穿过我的眼脸,在我的瞳孔上抖动着。
这种程度还不够,应该要更加……更加地深入,彻底一点。
如果是从来没有见过光明的人,如果是失去视力的人,他们会看到怎样的世界?他们心中的景象,是不是和我一样?
去想象,不依靠常识,将一切已经当作本能来看待的东西全部抛弃。仅仅用全新的观点,全新的视角,去观察这个世界。
人与动物的差别,到底在哪里?三维和四维的区别,又是在哪里?
要怎么才能够在三维世界中,捕捉到四维世界的存在呢?
靠眼睛是行不通的,靠耳朵是听不见的,靠双手是无法触摸的。
只有去——image!
那个瞬间,我想象自己站在一扇大门前,门上有五个小窗子。我轻轻地合上了第一扇窗子,“刷”的一下,就像是有人将窗帘拉上了一样,眼脸中跃动的光点,一下子就全部消失了。有生以来第一次,陷入了彻彻底底的黑暗中。
黑暗让我感到恐惧,更让人恐惧的是,已经写入遗传因子中的某种与生俱来的东西,被我自己给封闭了。
但是我并没有忘掉自己的目的。
人是知性的生物,所以有克服恐惧的可能性。
我深吸一口气,关上了第二扇窗。
就像是贯穿这个世界的风突然停了一般,皮肤感觉不到空气的存在。那异样枯燥的感觉就像是将水抽干的湖泊,让我浑身难受。
不,其实并没有那种感觉,那只是原本属于那边的某样东西,被夺走之后的对比从而衍生出的感触而已。
从有回归到无,只是发生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我却感觉到了一种更大的恐惧。
失去了触觉,便无法感受到自身存在之所。
唯有混沌,一无所知。
知性的生命体克服了这一重阻碍,他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取得最终的胜利。
第三扇窗关闭了。
这次的感觉并不太奇怪,嗅觉的失去,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察觉。只不过像是感冒了一样而已。这么想的话,恐惧便不再徘徊。
紧接着是第四扇窗。
听觉的失去,让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对于世界的感知,即将来到最低点。那是一个无法言明的境界,而在通往那条道路的旅途上,我感受到了最深的恐惧。
人类观察世界的手段中,视觉与听觉,是获得信息量最大的两种,其次是触觉。
在这三种感官都被封闭的现在,我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远离这个世界,正在“死去”的奇妙感觉。那是一种能够清晰明白自己正在走向灭亡道路的预感,一种征兆。
恐惧让我不住地颤抖,但是我真的在颤抖吗?我甚至连自己是否在颤抖都已经无法确认。
整个人像是被一层混沌的皮囊给包裹住了,仿佛要在这其中窒息。
我应该继续下去吗?
这个疑问适时地冒了出来,却不让我动摇,反而让我被恐惧控制的大脑,恢复了理智。
我想起了理由。
做到这一步的理由。
想起了信任我而到来的竹内警部,对我怀有期待的露露莉亚学姐,已经和我绝交的姬野同学,还在怨恨着我的高桥奈绪,和我针锋相对的舞姐姐,还有……隐约听到的她的哭声。
啊,是了,我是为了某一个绝对不能退让的理由,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从一开始,我的世界中,就没有向后的那个选项。
那么,迈出最后一步吧。
我用力地关上最后一扇窗。
失去味觉,一时间是无法感受到的。只不过是用舌头抵住上颚分泌唾液时,感觉不到早餐遗留的味道罢了。
但这是最后一步,从这个世界剥离出去的,最后一道工序。
所以……
就在这个瞬间……
坠落……
然后……
门打开了。
我看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