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案发现场,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中午的东京非常拥挤,即便开车的咲夜已经使出了全力,却也没有办法再提高哪怕一点的速度。
咲夜是隶属于露露莉亚学姐的私人管家,除了回应学姐的问题以外,从来不说任何一句话,脸上也带着机械性的淡漠表情,让人难以亲近。
偶尔我会见到她来学校向学姐汇报工作,不过一直没能和她搞好关系。
我猜测她是个女性,这是作为努力模仿女性活下去的我在数次观察之后得出的结论。虽然她穿着的是男士的管家服,行事风格雷厉风行,却依然改不掉她作为女性长大而养成的一些微小习惯。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扮作男性,不过我猜测,那应该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帮上学姐的忙。有很多不方便以女性身份去做的事情。
不过这都不是现在的重点。
高级进口车在东京拥挤的马路上不时地拐入近道,以让人险些感觉就要撞上去的微妙差距,偏离了危险的障碍物,就这样子一路前行。
虽然我很相信咲夜的车技,不过这还是让我心中有些胆战。然而更加让我恐惧的是,接下去将会面对的事实。
“学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比起先前在教室里被人注目时,更为沉痛的感觉,就像是铁块一样,在我的胃袋中不断地下沉。
寒意从对于未知猜测的恐惧中,不断地扩散开来,流入我的四肢。
明明是在温度适宜的车内,却像是置身于冰天雪地一般,只感觉到严寒仿佛是要夺去我抵抗的意志。
并非游戏,而是货真价实的事件,再一次的发生。
而能够让学姐像是那样子,一脸严肃地过来找到我,想必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件。
就在我心中怀着各种各样的猜想之时,学姐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要太过紧张,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行动了吧。”
她没有解答我的问题,只是用近似于冷酷的语调,说出了连宽慰都算不上的轻轻告诫。
那苛刻地声音,让我不由得挺直了腰杆,大声回道。
“我明白了。”
这之后,车内又恢复了平静。
我们是在十三点一刻,与竹内警部汇合的。
下车之前,无数的思绪都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地划过。有的时候我会想起,四月那次事件的时候,我是以怎样的动作,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心境去面对。然后将自己代入,设想下一步的行动方针。同样的,我必然会想起,身着一身素净的白衣,却倒在血泊中,失去温度的宫崎舞的尸体。
排除我自己的尸体,以及年幼时给死去的爷爷送葬时的那一幕。
那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尸体,然后理解到。
啊,人死后,原来是这个样子啊。
当时的我,心中怀抱着绝对不能让自己和绘乃的事情被发现,以接近必死的决心和气概,踏入了这个世界。为了能够活下去,那时的我已经拼尽全力了,所以连害怕和退缩的余地都没有。或许正是因为不用去想太多,摆在面前的只有那一条路,我才能够勇往直前。
而这一次的我,明明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经验,却还是因为焦躁和害怕,而变得无法冷静地思考。
我会想起中午才发生的事情。会想起那美好的日子,会想起哭泣着的舞姐姐与奈绪的脸,会想起我怀抱着绘乃痛哭的那一幕……更会想起今早,和绘乃接吻时,她那柔美的脸颊。
在得到之后,我更加害怕失去,也更加畏惧死亡这个词汇了。
或许这就是,注定的事情。
“情况怎么样了?”
学姐从车里出来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候,而是如此。
“警方已经控制了现场,在完成现场的确认与记录,还有最低限度的受害者信息收集之后,就会将现场的指挥权交给我。”
许久不见的竹内警部,依然穿着干练的警服,让人感觉到一股逼人的英气。
仿佛是满意了,又或者是安下心来,学姐“唔”了一声后,没有再说话。
现场沉默了有近四五秒的时间,我这时才明白过来,学姐是想让我来,接管现场。
我想要向学姐确认,但她似乎是突然对自己衣服上的毛球感兴趣起来,一直低下头,不去处理我想传递给她的信息。
看到这样子的学姐,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就像是老鹰会把自己的孩子从悬崖上推下去,让它们自行学会飞行一样。露露莉亚学姐从来都不会去了解,对于我而言,每一次的任务是多么大的负担。她需要的只是结果,得不到结果的我,就会被放弃。
这是我早已明白的事实,并不特别残酷,只是不够温柔。
那我呢,就这么自甘堕落吗?
就因为美好的日子,而忘记掉曾经的过去吧。
是时候脱下温顺可人的小早川绘乃的外套了,如果是在这个场所的话……
还是让“上川信”出场会更好一点。
我深吸一口气。
将同学的笑容忘掉,将美好的时光忘掉,将建立的联系忘掉……回归冰冷的自己。
我是为了自己,才成为的御灵师吗?
难道不是因为从黑暗中温柔地向我伸出手的绘乃,才想要成为一个对她有帮助的人吗?
不是因为见证了舞姐姐的坚持与守望,才萌生了为孤单又绝望的灵,做些什么的愿望吗?
如果每个人都是带着一项任务降生的,而我有着能够与灵对话的才能,那我一定是要为他们做些什么,才被上帝送到这个世界来的。
代替死者抚慰生者,代替生者救赎死者,这就是御灵师。
“竹内警部,能够先带我们去看一下案发现场吗,具体的情况,我们边走边谈。”
被我搭话,竹内警部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像是事不关己的露露莉亚学姐,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我知道了,跟我来吧。”
说罢,她领着我们,向着被黄色封锁线锁住的公寓大楼走去。
这次的案发地点,是距离台东区的新干线铁道不到一公里的老市区公寓,附近都是住宅区,本来是位于政府规划中需要整治的地方,但是因为某项政策的实施(PT196的灵能检测站点建立)而拖延了下来。现在这里变得愈发破旧陈腐,就像是被时代给抛弃的废墟一般,虽然住着不少人家,却没有什么生活的气息,反倒显得阴森森的。
不过即便是这里,也被纳入了监测点的监视范围,所以在案件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有人通知了PT196。
我们跟着竹内警部,穿过封锁线。
沿途的警员还想栏我们,不过随着我们拿出各自的身份证明,他们虽然心中不解,但还是选择了放行。
我也知道,无论是我和学姐还是咲夜,看起来都不像是警务人员,也不是司法人员或者是法医,不过警视厅的证件是做不得伪的,这些老警员自然有一套自己的辨认方式。而且对于警员来说,身份证明被他人窃用,会陷入十分危险的境遇,所以都会贴身藏好,这些人就是活在如此危险的世界中。
在周围警员的瞩目中,我们顺着已经有些生锈的贴纸扶梯,来到了二楼的一间房屋面前。
我们过来的时候,几个带着手套的法医,正站在门口小声商量着些什么。
“有得出什么结论吗?”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之后,冲着学姐摇了摇头,其中一个人说道。
“很奇怪的症状,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他的呼吸很平稳,身体功能运作正常,可以感受到眼睑下眼珠的活动,证明其思维能力还是存在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对外界的因素产生反应。这从医学上而言,是很难以理解的一件事。”
“我们觉得,问题可能是出在了脑袋里。需要把他移动到医院里去,用精密仪器检测一波脑波动。”
说着说着,几个医生开始就自己的专业知识进行争论。
我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于是将他们撇在那里,直接进入了房间。
一进入房间,那股异味就让我不由得掩住了鼻子。
这是一个标准的一室一厅一厨的单身小公寓,但是从玄关开始,地上就散落着各种各样垃圾食品的包装袋,快餐店的盒子像是小山一样堆在角落里,随意丢放的衣物在密闭的房间里,散发出陈腐的恶臭。
毫无疑问,这是某个独居男性的住所。
“受害人名字叫本田七郎,现年27岁,曾任樱兰中学的数学老师。后来因为被举报涉嫌凌辱学生而遭到撤职,之后一直缩在这间公寓当家里蹲。今天早上11点的时候,房主过来催缴房租,见没有反应,而且隐隐闻到一股恶臭味,于是选择了报警。警察冲进房门后, 发现本田七郎倒在床上,昏厥过去,但并无生命危险,只是一直醒不过来。这之后,检测到了灵体波动的监测站,将情报传递给了我们,我就联系波尔多过来了。”
竹内警部走到我的身旁,将记载着本田七郎生平的报告交给我阅览。
我大致浏览了一下手中的情报,然后确认了一件事情。
“果然,选择的对象都是,和校园欺凌有关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