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成合作协议的酒井哲也叹了口气,瘫痪般地坐在了地板上,这些天的隐蔽逃亡消耗了他的大量体力,在松口气的同时觉得全身都脱力了。
他看到桌子上摆着玻璃烟灰缸,从外套的口袋中掏出烟盒,抽出了一根香烟,“可以吸烟吗?”
“请。”女人只是剪短的回答。
看见家里有烟灰缸觉得女人也会抽烟的酒井哲也对她伸出了手,“要来一根吗?”
“不用,已经戒了两个月了。”女人否定地摆了摆手。
“是吗,那还真厉害呢。”酒井哲也打着打火机点燃了烟头,“我也一直想要戒掉,可怎么也忍不住。”
酒井哲也爽快地吐出了烟雾,感觉神经都舒缓了起来。
“烟和酒这些东西都是人用来麻痹神经的好选择,不过自我麻醉也只是逃避而已,而且会变得像废人一样。”女人说着把烟灰缸往酒井哲也的方向推了推。
“那就是戒掉的原因?”酒井哲也在烟灰缸上磕了磕烟灰,“也是呢,终究只是逃避而已,而且会变成废人。”
“看这个样子,酒井先生一定有什么烦恼吧。”女人的脸上带着笑意。
“那不是明知故问吗,我最大的烦恼就是该怎么躲过警察。”
“不,我是说酒井先生杀人的烦恼,这里写着连续杀死两男一女三个人哦。”女人手指着报纸上的报道文字。
“看你的样子应该不是以杀人为乐的那种变态才对,酒井先生是为了什么杀人?”
“你想知道那种事吗?”酒井哲也皱了皱眉。
“只是有点兴趣而已,不想说的话就算了。”女人看见酒井的皱眉就意识到了他的不情愿。
她站了起来,走到了房间内侧的床边,“今天也挺晚了,好好睡一觉吧。”
酒井哲也听她说完,自己便躺在了地板上。
“酒井先生,不嫌弃的话可以到这里来睡。”
酒井哲也偏过头,看见女人指着自己的床。
“可以吗?这屋子里只有一个床吧。”
酒井哲也不敢相信女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个床不是很小,两个人可以挤一挤的。”女人说着时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酒井哲也,黑色的眼球中没有包含任何多余的感情。
女人说的是两个人睡一张床,而不是分开,不是自己睡床她睡地板的意思。酒井哲也真的不能想象一个独居的女人会提出这样的邀请。
“这样,没关系吗?”他试探性地问着。
“没关系啊,我只是善意的邀请而已,十二月还睡在地板上可是会着凉的,还是说酒井先生对我这个老太婆的身体感兴趣?”女人饶有趣味的托着下巴。
“既然你同意的话,我无所谓。”酒井脱下外套,穿着黑色的衬衫就躺在了床上。正如女人所说,现在天气很冷,地板很凉,而且睡在床上很软很舒服,比起又冷又硬的地板,床上可以更好地缓解疲劳。
女人看见酒井哲也干脆的动作,自己也没脱毛衣就躺在了床上,床确实不是很大,两个人拥挤着后背贴着后背。
酒井却觉得她的后背好宽,而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女人的身体比自己娇小。
“你多大了?”酒井问着躺在背后女人。
“询问女士的年龄是不礼貌的行为。”女人说着闭上了眼睛。
“是吗。”
“二十三。”虽说如此,女人还是回答了。
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一岁却自称老太婆。酒井觉得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奇怪,能做出这种行为的人居然就在身边,让他不得不信。
“酒井先生有妻子吗?”
“不,还没有结婚。”两个人背靠着背说着话,每次说话时,对方都能从后背感受到身体的微微震动。
“那有女朋友喽?”
“算是……有吧。”
“女朋友很漂亮?”
“嗯,很漂亮。”
“真让人羡慕。”女人说完便不再说话。
最后居然说羡慕自己,这是酒井哲也不能理解的对话。
从开始相识到睡在同一张床上,只有不到一小时的时间,真是个奇怪的女人,他这么想。
面对杀人犯还毫不畏惧,甚至让他在一个床上睡觉,而且那个约定的要求,是让自己杀了她,真的不正常,完全是个怪人啊。
她为什么愿意收留自己,为什么没有一点的戒心,“为什么是我?”酒井哲也问出了声。
原本以为已经睡着的女人做出了回答,“因为我在你的身上……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
同类……吗……
酒井哲也在心中重复了几遍,他对这个女人散发出的感觉似曾相识。
已经不想再多想的酒井哲也闭上了眼睛,多日来各处逃窜的疲劳一下子涌上头,眼皮盖着的眼睛火辣辣地疼着,现在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觉。酒井哲也还没有完全相信那个女人,也许那女人是警察派来的,才会那么奇怪,说要协助自己。现在他觉得就算被骗也无所谓了,身心疲惫的躯体只想赶紧得到休息,精神支撑已经到达极限了,在柔软的床上好好睡一觉吧,可能明天再睁开眼就已经被关到了监狱也说不定,可能明天醒来身边已经站满了警察,酒井哲也在遐想中意识逐渐远去,最终陷入了沉眠之中。
深眠中的酒井哲也在梦中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往,真的是糟透了的不能再糟的生活。
中学时期的他是足球部的主力,高中时也是水平很高的选手。每次比赛,队伍都是靠着自己取胜,确实是靠着自己。队员们天真地认为只要有酒井哲也在,就不会输,而实际也是如此,有酒井哲也在场的比赛从未输过,因为酒井哲也实在比其他人有着太高的天赋和水准了。因此球队的队员都开始疏于训练了,毕竟就算没有其他人单靠酒井哲也能获胜,训练也就没了意义,渐渐的球队不再训练,队员也都不在热衷于此,原本实力很高的球队完全荒废了。
每次比赛都靠了酒井哲也获胜,球技荒废的球队名声却越来越大,简直是讽刺。
酒井哲也也开始注意到这个现象,队伍是吃着自己的,如果自己不在的话,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不过酒井哲也并不在意这些,只要自己没有疲于锻炼就够了,有天赋的他已经把目标定在了国家队上,只要继续下去就一定能加入国家队,最后闯进梦想的奥运会,那一年定下目标的他还在家里的三十寸电视上看着“二十三届洛杉矶奥运会”的直播而感到心情振奋。奥运会在二十年前东京举办过一次,不知道再轮到日本需要多少年了。
一切都在按着梦想进发,然而改变酒井哲也一生的转折出现了。
在一次比赛的前一天,酒井哲也因为训练过劳造成了腿部肌肉拉伤,在第二天的赛场完全发挥不出自己的实力,连续失误被罚下了场,不过最悲惨的是坐着冷板凳的他,看见了自己的球队在自己不在之后的惨不忍睹,完全是一面倒的赛况,最后球队以“零比十一”的分数完败。
名气人气都响当当,被众人看好的种子球队竟如此凄惨,甚至连第二天的报纸都登出了专题新闻。
一直习惯于胜利的队员无法忍受丑闻的传播以及媒体和舆论的谈论,在比赛结束后,所有的队员都对酒井哲也萌生的恨意。
在一天的结束,日落的时候,数十人将酒井哲也围在体育场开始了围殴,酒井哲也很擅长打架,可就算他再厉害也不可能打过数十人,最后被毫不留情的拳头揍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他趴在了草地上一动不动,其余参与围殴的人才离开,那次的暴力事件让酒井哲也断了一条腿。右腿的骨头被打断,经过医院的处理后开始恢复起来,就是恢复的再好也不可能完好如初了,右腿再也达不到以前的水准。
在酒井哲也十六岁那年,他的梦想就已经化为泡沫,化为虚影,是他一生只有做梦才能实现的事了。
奋斗到中途就折翼的酒井哲也,被无情地烙上了失败者的印记,这个烙印也会伴随他一生。
学校对于这起“暴力事件”的处理是废除校队,将参与围殴的学生开除,但那又有什么用?这样的处罚,对于加害者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可是酒井哲也却再也无法飞翔了。
憎恨着没有拯救自己的社会和自以为是的人们。
他不过是一个从小就失去梦想的可怜人罢了。
酒井哲也睁开眼,窗外的光芒射进来照亮了屋内。他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指到了数字十,一觉睡到了这个时间,说明他真的很放松。
周围没有人的气息,连身边的女人都不在了。
看来那个女人没有通知警察,不然自己也不可能还安然地睡在这里。
房间内没有女人的身影,她应该外出了吧。酒井哲也从床上坐起,站直了身子,高举着手臂伸了伸懒腰,真的好久没有这样休息了。
趁着女人不在,酒井哲也透彻的研究了一下房间的结构,其实也没什么好琢磨的,被女人称为家的这个单人公寓只是个单居室的屋子,进了大门后就是桌子,桌子边就是床。
这个单间公寓分成两部分,大门边上一个狭小的房间内是浴室和厕所,另一部分就是一进门就见到的居住区。
酒井哲也看了一眼昨晚睡过的床,如那个女人所说,确实只有一张床啊。
“好怀念……”这就是酒井哲也对这个房间的总体印象。
从这一天开始,酒井哲也和不知名的女人便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同居生活。
女人没有告诉过酒井哲也她叫什么名字,酒井哲也自然也没有兴趣去问,毕竟这种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吧,窝藏罪犯可是重罪,如果自己在这里被警察逮捕,这个女人也逃不了法律的惩罚。
中午,临近十一点时,女人回来了。
她把一个手提袋递到酒井哲也的面前,袋子里面是一套男人的衣服,“去洗个澡换上这个。”女人简短的说着,手指着浴室的方向,“你身上的味道太重了。”
酒井哲也听话的去了,洗漱完成后,他看见女人正用手洗着自己之前的那套衣服,盆子里的水是黑色的还有些暗红,女人看了看自己搓衣服的手,沾着黑红色。
“这个……是血吗?”
“嗯。”酒井哲也点了点头。
“是啊,毕竟是杀人犯呢。”女人说着毫不避讳地继续洗着衣服。
酒井哲也坐在床上,看着女人的侧脸发起呆来。
女人白天总是会出门,留下酒井哲也看家,这个时间的酒井哲也倍感无聊,毕竟不能随便离开房间,他偶尔会在窗帘拉开一道小缝窥视着外面是不是有可疑的人,其余的时间都是躺在地板上发呆或看看女人买的杂志,房间里有几个柜子上摆着厚厚的书籍和一叠一叠的杂志,酒井哲也觉得这个女人一定是个爱读书的人,也有可能是专门做这方面工作的。
女人在中午时会回家,在门边的灶台上做饭,让酒井哲也意外的是她居然也准备了自己的那份,女人一言不发的把一份炒饭和筷子摆在自己面前,酒井哲也说了声“谢谢”就和女人一起吃着午餐。
“真好吃,你料理好厉害。比我在行多了。”
这是酒井哲也第一餐的评价。
“是吗,那还真是光荣。”女人说着,脸上带起了笑意,大概是被酒井哲也称赞感到高兴。
晚上女人会在六点多时回家,准备晚饭。
女人提醒过酒井哲也不要随便出门,附近的邻居很烦人,如果被看见就麻烦了。女人还顺带讲述了搬进这里的第一天,因为杂物太多阻塞了走廊被邻居骂过后大吵一架的事,酒井哲也想象着这个不爱说话的女人和邻居吵架的场面会是多么有趣,而不自觉地笑起来。
最后女人说备用钥匙在柜子下面的第一个抽屉里,如果真的不得不出去的话,记得锁上门,平时一个人在家时尽量挂上门链。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度过,女人每次都会为酒井哲也准备食物,一日三餐两个人都是一起吃的,女人的厨艺不差,酒井也很享受。不过对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获得食物而感到过意不去,看着女人那个样子似乎完全不在意,还把帮人准备饭菜当成了一种乐趣,这就是这个女人奇怪的其中一点,她的自然毫不排斥感甚至有时让酒井哲也忘记了自己的通缉犯的身份,而是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一员一样。
酒井哲也逐渐回忆起自己也有过的这种感觉,是自己已经失去很久了的家庭的温馨感。
偶尔,两人总是会说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来。
“说起来,米又涨价了呢。”女人拿着筷子把米饭拨进嘴里。
“是吗,最近物价都在提高啊。与其说是物价提高,不如说……”酒井说到一半。
“是日元在贬值吧。”女人仰起头打断了酒井的话,眼睛无神的看着天花板,“真不知到这个国家会是什么样呢……”仰着头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又开始思考起什么。
“那个,我一直在白吃饭,有些不太好吧。”酒井哲也过意不去地说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帮别人准备饭菜也蛮有趣的,又不是专门为了你。”女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酒井哲也,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酒井哲也觉得这个女人果然是乐在其中。
“好好看好家就行了,嘛,反正也没什么可偷的东西。”女人说完后,低下头继续吃着饭,酒井哲也知道她不会再说话了。
每天女人回家后总是会坐在桌子前无聊地翻着杂志或看着以前买的小说。
酒井哲也也会翻着女人多余的杂志看着。
两个人都不说话,空气仿佛冻结般寒冷。
女人本来就是不爱说话的类型,没有人提出话题就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不过两人并不反感这个状况,静寂的空气中只有翻页时纸发出的声音。
酒井哲也看了一眼女人手中拿着的小说,是去年才出版的《钟表馆の杀人》,这本书得了推理作家协会的大赏。
酒井哲也听说过这个书的作者,十八岁时酒井哲也买过他的出道作,是讲谈社出版的。当时他就认为这个作者以后会有些大的作为。
“你喜欢推理类型吗?”酒井哲也问着女人,他看到女人的柜子摆着两本前几年出版的岛田庄司的《水晶金字塔》和《眩晕》。
“算是感兴趣吧。”女人放下书,摘下了只有看书时才会带的眼镜。酒井哲也倒是觉得戴着眼镜的女人挺有魅力的,那样更多了一种知性美。
“我还是比较喜欢传统的‘本格’,叙述诡计简直是邪魔外道。”女人的评价似乎是根据手边的这本书做出的。
“各有所好吧,毕竟在新的时代需要做出改变才行。”酒井哲也回应着,看过“绫辻行人”出道作的他知道有人不喜欢这种风格。
“是吗?我还是比较中意于谜题的部分。”女人说完后合上了手边的书。
这种情况在同居了十几天后发生了变故。
那天,女人已经八点了还没回家。这让酒井哲也感到意外,不仅中午没有回家准备午饭,连平时准时六点整进门也没有做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酒井哲也只是干着急,他时不时就会从窗户望着外面,酒井哲也既担心着女人的安危又担心着自己的处境,如果女人一直不回来恐怕自己只好偷偷地出门了。
酒井哲也在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变化,他居然希望女人早点回家,甚至还会担心,对于一个不知名的女人拥有着这样的感情而苦恼起来。怎么和奇怪的女人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连自己也变得“奇怪”了。
在酒井哲也苦恼的时候,女人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在窗口窥视的酒井哲也看着女人很吃力的一步一步登上楼梯,身体还不住的左右摇晃,手臂费力的抓着扶手,即将寿终正寝的钢铁发出“嗞嗞”的噪音。
看着女人这样落魄的身影,酒井哲也有些心疼起来。
步履蹒跚地爬着楼梯的她脚下突然踏空,整个人摔倒在了楼梯上发出了一阵声响。
倒在楼梯上的女人没有重新站起来。
酒井哲也叹了口气,他不得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呜呜,没有人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