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来得及想个明白清楚,生性欢脱活泼的晴环就又将话题引向了另外一处,迫使赫弋不得不将思绪从中抽离出来。只不过,女孩子开启的新话题内容就有些刺激了,更像是不折不扣的鬼故事——
单是听晴环讲订单的背景,赫弋都能想象得出委托人应当被吓得不清:故事背景是在一栋和其他贫民窟没有多少区别的居民楼里,照例是采光差到终年不见天日的阴暗楼梯间,照例是虽有独立卫厨但也狭小得让人咋舌的公寓单间,也照例是诡异得令人心惊胆战的都市异常怪谈。
故事内容很简单。有位人在半夜睡觉时老听见楼道上有嘈杂得令人心烦的“当当当”的脚步声,一连半个月都是如此,每次都让他从睡梦中惊醒。委托人起初还能忍耐,后来实在受不了了便跟着邻居们此起彼伏的骂声随几句脏字,直到某一天、他铁了心要抓到这位大半夜不睡觉在楼道上走来走去的家伙,于是等着声音响起时往门上猫眼一趴,把自己趴出心脏病来了。
他看到的场景是——一只浑身上下都钉满了铁片的木偶一摇一晃地在楼道里走,头颅的位置贴着一张被墨水泡发得半透明的宣纸,纸上画着一张技巧拙劣稚嫩的大大的笑脸。……木偶就这么动作机械笨拙地在楼道之间走,身上的铁片撞出了“当当”的脆响。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满楼皆知。胆大而不信邪的人在半夜瞅上一眼以后当即就态度大变,成为了这个鬼故事的坚定拥护者,一来二去地,整栋楼的人都对此深信不疑:这栋居民楼有脏东西!
而后委托人就找上了破障联盟,各家各户均掏了钱作为悬赏挂上了这一委托订单。对于如今人均小学学位的平民百姓们而言,破障联盟好像和巫医神婆也没啥区别;只不过是以前的妖魔鬼怪变成了电子幽灵,那负责驱魔的家伙自然也要与时俱进,圣器从桃木剑和符纸变成了硬动硬盘罢了,很合理。
只不过,接下订单的二位破障联盟的“巫医神婆”的驱魔道具稍微有些落后就是了:笑眯眯的晴环姑娘从6口袋里掏出来的不是移动硬盘,而是一支内存小得可怜的U盘。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污染源给下载下来。
听完了晴环的叙述,赫弋只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种委托订单也能被定性为B级?那E级的订单算是什么程度的?给他们上门修电脑吗?”
“不,最低等级的委托订单……一般是某个电脑内置的人工智能产生自主意识级别的,”晴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失控电子幽灵的雏形吧。它无法影响到现实、也没办法从数据存储设备中脱离出来以在现世独立存在,很轻松就能解决了。”
赫弋几近无语凝噎:“这也要破障联盟上门解决?!”
“先生,现在又不是前黑色天灾时代。”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子无奈地叹气,耐心地给他解释道,“放在以前的时代,经受过教育的普通人大多都能掌握智能电器相关的知识,再不济也能自己杀个电脑病毒。但在黑色天灾以后,您看有多少学校倒闭了?有多少孩子成为了彻头彻尾的文盲?”
赫弋沉默。他又想起来了以前的岁月,想起来深夜的桥洞里、逃难的少年少女们裹着臭烘烘脏兮兮的麻袋簇拥在一起取暖,听老三捧着书讲课。有的人是真的在听课,当然也有人在极度的疲倦中呼呼大睡。他非常庆幸那时候的他是前者。
“所以……为了保住这群失业人群的饭碗,他们甚至没打算给公众普及如何用软件给电脑杀毒?”——这里所说的“他们”当然不是指追缉部,而是指如今真正掌握了话语权乃至于整个世界的经济命脉的巨型寡头们。
“是的……。”小晴环静默了两秒,才苦涩地说,“他们不可能开办公益性质的学校的。对他们而言,普通人不会的东西越多、他们能够提供的服务越多。如果民众不会算加减法,那小学学历的会计师也能够得到一份工作;如果民众不会自己做饭,那哪怕只会用微波炉的蹩脚厨师也能在饭馆里有一席之地……”
赫弋赶忙举手,示意话题该就此终止。不仅仅是为了安全着想、避免被餐馆内不知道哪儿藏着的**捕捉个正着(他是不怕和小罗伯斯庇尔的秘密特务正面交锋的,但他得考虑这位搭档的生计),更是为了回归正题:去对付居民楼楼道间里那位每逢深夜就上上下下地走的铁片木偶。
“事不宜迟。虽说目标只会在夜晚出没,但我还是建议我们现在就出发、去现场熟悉一下地形。”
……
站在居民楼楼顶天台的赫弋眉头紧皱。戴着耳麦且捏着对讲机的他来回地在满地瓦砾的水泥平地上徘徊了一会儿,沉吟了半晌都没有说话以下定论。
现场的情况有些始料不及。虽然预先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一栋夹杂在许多贫民窟中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居民楼的受污染程度仍然远超他的预料:在接近现场、而还没有进入居民楼内部时,他还没来得及开启异能雷达以侦测现场的电子幽灵污染情况,晴环手腕上系带着的智能手表就发出了一连串的滴滴响,随后是接连不断的整点报时。
“现在是:正午,整点十一时……”“现在是:下午,整点十二时……”“现在是:下午,整点十三时……”
不仅仅是赫弋,少女也被吓了一跳,转而手忙脚乱地去关手腕上的表,关时表情也变得凝重了许多,转而问身侧的赫弋:“先生,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这个失控电子幽灵已经在这个地方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以至于污染已经弥漫到了居民楼以外。”赫弋佯装老练地随口答——事实上,要不是他跟着仇人林羡路干了一回现场而略微知晓原理,现在的他估计会两眼一抹黑、除了觉得诡异以外什么都说不出来。
“嗯。不仅仅如此,如此浓烈的污染还非常有可能会覆盖到附近的电子仪器上,使得它们内置的人工智能也开始产生自我意识而成为失控电子幽灵。”解释完毕以后,晴环还不忘怨气漫漫地嘟囔,“这居民楼里的委托人也真是的,出了这种事情就赶紧给我报上去啊,非要拖到事态严重了才喊人来帮忙……”
由于居民楼内隐藏的电子幽灵存在了很长时间、乃至于其影响现实的水平已相当之高,这使得开启了异能雷达以进行搜寻的赫弋也束手无策——昨晚在对抗四叶草部队老兵死后产生的失控活体纪念碑时,那一电子幽灵才失控不久,所以他完全可以通过危险程度视图来看界限分明的红黄绿,去寻找红圈的中心、锁定污染源和失控电子幽灵现象的位置。
但现在的情况可不一样,开启异能雷达的赫弋一眼望去、满世界都是铺天盖地的红,以肉眼看根本找不到区别!对普通人而言,被污染的整栋居民楼都可谓是危险源了,潜藏于其中的失控电子幽灵本体的危险程度与地上的一片砖瓦没有区别,他根本无从分辨。
针对委托人所说的现象“铁片木偶从上往下走”,赫弋和晴环稍微一商议,便很快决定了具体策略:赫弋本人部署在天台位置,而晴环去则逐一地敲开每个单间的门,去询问公寓单间里的居民相关情报。在开门的同一时间,赫弋也会去扫描单间里的信息,去判断其中的污染程度是否有不寻常之处。
至于为什么是晴环姑娘去敲门、而非赫弋?因为赫弋平时敲惯的是欠债人的家门,他敲开门以后要做的下一件事是让林中帮的喽啰们鱼贯而入——单是这份肃杀的气质就足够让人胆寒,更别说给他开门了。相比之下,让小姑娘去把人家的门敲开成功率会更高。
所以,如今的赫弋要做的就是背着手站在天台、萧瑟沧桑地凝望着远方,就像是买股票赔了个血本无归而打算要跳楼的投机户。当然,如今的他的脑海里并不存在影影卓卓的林立的高楼与令人眼花缭乱的车水马龙,他的眼里只有这一栋居民楼的立体架构图、以及遍布四处的令人心悸的深红。
“这一家没有异常,全红。说几句客套话就走。”
“这一家也没有异常,全红。说几句客套话。”
“无异常,全红。客套客套。”
话语愈加言简意赅的同时,赫弋也眉头紧锁。在异能雷达的视图里,晴环姑娘走过的公寓单间无一例外都被代表极度危险的鲜红色覆盖,这不仅仅意味着他如今还是无从下手,也意味着居民楼里的普通民众实则相当之危险:要是他们不能在这一两天内把这一失控电子幽灵给解决掉,那被污染干扰的现实可能就不仅限于居民楼内的死物了。
趁晴环姑娘走出这一公寓单间、和里面愿意配合调查的老伯道了谢,赫弋抓住这一间隙,颇有闲情逸致地问了晴环一句:“如果我们陷入停滞、没能够及时解决掉这个失控电子幽灵,使得它的干涉现实的效果开始作用于人身上,那会发生什么事情?”
青年听见,耳麦里的晴环姑娘倒吸了一口气,过了一阵子才声音苦涩地告诉他:“会……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如果我们今晚解决不掉它,那我们可能要想办法疏散整栋楼的居民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疏散整栋楼的居民?赫弋险些笑出声来。在这种“安那其妈妈才是正统”的文化氛围下,呼喊着让楼里的居民搬出来只会落得和电影《危楼愚夫》里的主角相同的结局。迪马•尼基丁有信仰,但他赫弋的思想境界与其相差了可不止十万八千里。
“别去问了,先回天台吧。”思忖片刻以后,赫弋借耳麦通知他的搭档一句,“反正也问不出什么来,就别浪费精力了。等入夜了再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