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让赫弋说实话的话,那他不得不承认,黑色天灾结束以后的被巨型企业寡头掌握的世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处的——例如说外卖餐饮行业。蹲在天台的两人并不需要再大费周章地在八层楼高的贫民窟居民楼上上下下了;晴环姑娘随意点了一家外卖,不过片刻功夫,平台的自动无人机就把披萨和炸鸡送到了平台处、任君取食。
随便找了地方清理干净坐下的赫弋感慨,看着同样不讲究的少女一屁股墩在地上,麻利地拆外卖的塑料袋掀开披萨的纸盒盖:“真是方便啊……不过,也就只有大财阀才有资本用自动无人机来送外卖吧?这狗屎一样的世界算是因祸得福了。”
不理赫弋的粗话、以及他暗搓搓地表达的对巨型企业的不满,晴环动作利索地撕开了塑料袋里附带的一次性手套包装,将其中的内容物递给了赫弋:“哎呀,别管那么多了,吃东西要紧——”
而后,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固定在了赫弋的“手”、以及紧紧地裹着他的“手”的白手套。
过了好一阵子,晴环才一拍脑袋,压抑着声音苦涩自嘲一样地哀嚎:“唉,真的是,看我这记性……”
啼笑皆非的赫弋不禁也同情起晴环来,只是他同情的不是晴环的记忆力而是晴环的智商。该点的外卖她不点、就愣是要点一份要用手扒拉着吃的——哦不对,不是点一份,而是点了两份,披萨和炸鸡都得用手抓着吃,而出餐的商家也肯定没有照顾顾客特殊癖好的习惯,不可能往塑料袋里头塞一把叉子。
现在,赫弋只剩下了两个选择:一是在让仿生手戴着白手套的前提下再戴一层劣质的一次性塑料手套,然后抓着食物吃得满嘴流油,最终看着因为塑料手套的隔油效果实在糟糕透顶而沾满了油的白手套发呆;二是不吃,坐在原地一边饿肚子一边看晴环吃得狼吞虎咽一边发呆。
和赫弋猜得差不多,智商确实不咋地、也不肯植入智商增强芯片的晴环姑娘傻笑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想起来这问题终究是要解决的:“啊,这样!先生,我再给您点一份要用餐具吃的外卖吧。您想吃什么?”
青年指着那一份十寸的新奥尔良鸡肉披萨与满满一桶炸鸡,无语道:“你吃得完吗?还是说你打算只吃一半把另一半丢掉?浪费粮食?”
晴环语塞半天,又开始憋馊主意了:“那,那个,我可以打包的,吃不完的打包等回家了再吃?”
“得了吧,这天气——等天黑了,估计这食物都发馊发臭了,不也还是浪费粮食?”可能不算浪费粮食,赫弋猜晴环小姐是属于那种食物坏掉了也还是会为了不浪费食物而捏着鼻子吃下去最后拉肚子拉一晚上的大笨蛋,“你先吃吧,吃不完的留下,然后你去楼下散散步,我趁着你不在的功夫把剩下的吃掉就行。”
少女一愣,随即脱口而出:“那岂不是要让先生吃我吃剩下的剩饭剩菜?那也太不礼貌了,不行!”
坐在地上的赫弋往后一仰,往背后的墙上一靠:“那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办?”
晴环端坐,认认真真地说:“我来问你!”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了一阵。少女的表情可谓是相当之认真,眉头都近乎竖了起来、紧紧地抿着嘴唇,土下座一样撑在膝盖位置的双手用力地捏紧了露出青筋来,几乎是在用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节来向面前的赫弋表明“我是认真的”。而赫弋的反应则要敷衍得多,只是耷拉着死鱼眼,无精打采地看着她。
过了老半天,青年才终于咀嚼完了晴环话语里的意思那样,小心翼翼地问:“你认真的?”
“认真的!!”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小晴环像外科医生做手术前戴手套那样一本正经地戴上了一次性塑料手套,还形式主义性质地在手腕的位置紧了紧。她深呼吸,抓起披萨盒里的其中一块披萨,随即抬手、扯断粘腻地耷拉着藕断丝连一样的芝士,递向了赫弋的脸,也不顾对方的表情正在迅速变幻:“先生,张嘴——”
“等等你不合适吧?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我不介意吃剩饭剩菜的!”软绵绵的沾满了芝士和肉的披萨在赫弋的脸颊边怼啊怼,怼得他满脸油不说、还让他喊话都变得含糊不清了起来。
“不,这是我犯下的错,我必须亲自补偿,而不能委屈先生!”晴环跟着大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根没有产生的必要的决绝,“先生,张嘴——!”
在差点被晴环塞第一块披萨塞得噎死以后,赫弋终究还是放弃了抵抗选择了妥协,转而乖乖地张开嘴,像不会用餐具的婴儿那样等着晴环的喂食。他估计做梦也没想到,他和搭档最先完成磨合的并非战斗和处理失控电子幽灵,而是喂食——除却第一块饼让他呛得咳了半天以外,其他食物都让少女顺利地喂了下肚。
喂完披萨以后,接下来要喂的就是炸鸡。让赫弋有些无语的是,这小妮子在喂披萨的时候还能够秉持公道地“喂你一块,我自己吃一块”性质地平等地瓜分掉这块大饼,但在炸鸡的分配问题上,晴环就处理得有失公允了。具体是体现在……这家伙会把比较嫩的鸡翅膀鸡腿等部分留给自己吃,然后把肉质比较柴、粗糙的鸡胸肉部分塞进赫弋嘴里。
更让赫弋额头冒汗的是晴环的不经意间的习惯——她好像是吃垃圾食品吃得兴高采烈了,每将一块炸鸡塞进自己都要意犹未尽地把一次性手套上的残渣碎屑舔干净了,再用戴着那只一次性手套的手去抓炸鸡给自己!她甚至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用餐结束之后,少女非常潇洒地一摊手,笑眯眯地扯掉了一次性手套,将餐盒重新塞进塑料袋里打包扎好以备扔进垃圾桶:“你看,这不就成了吗?这只是小问题而已,不用在意啦!”
这确实不是小问题,因为问题在其他地方……在联想到早上的笨蛋晴环喝掉了自己喝过的咖啡以后,赫弋苦涩地盘算片刻,决定把这件事抛诸脑后:行吧,你尝过了我的唾沫、我也尝过了你的,四舍五入就算是扯平了,大家互不相欠。
午餐时间结束,接下来是午睡时间——这一次,赫弋开始觉得他们的时间把握得好像有点糟糕:“我们两个是不是来太早了啊……现在才中午,那家伙不是晚上的时候才会出来吗?要不我们先回去,晚上的时候再在天台汇合?”
晴环姑娘茫然地问:“回去哪里?”
“我回旅店去睡午觉,你——你哪来的就回哪儿去,和我没关系。”不知不觉间,赫弋说话也开始不客气起来了;并不是因为他没办法就此礼貌下去而原形毕露了,只是因为他的耐心已经被这位搭档的低智商消磨得一干二净,“总之,怎么看都不该在天台上呆着等天黑吧,那也太笨了!”
心思单纯的晴环小心翼翼地问:“那,那要是我们错过了那该怎么办?虽然委托人说他们是在半夜三更听见铁片木偶在楼道里走,但那也不意味着它平时不会出来活动啊?现在的污染程度都这么夸张了……”
在某个瞬间,赫弋陡然产生了“抛下这个女孩子自己单干”的念头,而他决定立马付诸实践:“这样吧,我先回旅店休息休息,你在这守着等那个失控电子幽灵出现也好、在附近随便找块地休息也好,都行。我先走一步了。”——一大早来这儿是为了拿情报,但也没说拿完了情报不让走啊。回去歇歇不好吗?
晴环沉吟,非常果断地点头:“好!先生先走吧,这里有我守着就可以!”
这小姑娘还真是傻得可爱……赫弋姿态潇洒地抬手和她告别,顺势提溜起那袋外卖垃圾去丢掉、不吝情去留地迈步往楼梯间走去:“行,晚上见!”
在回旅店之余,赫弋也不抱任何希望地启用内置的通讯芯片、尝试和老三联络,但和林羡路说的一样,老三并没有接他的电话。并不死心的青年继续拨号,从以前的部下播到大哥、再播到某位曾经和林中帮交好的局部里混的大佬,却都沓无音讯。他的通讯芯片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再也连接不上外界的通信,不论是通用的总元宇宙网络还是私人使用的林中帮特线。
抛开了“和同伴取得联系”的念头的赫弋只能轻声哀叹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来,将注意力放在了目前的工作之中。……既然老三这么安排、乃至于和林羡路都有了合作,那她就一定有她的道理,自己只需要遵照着做就行。苏茗是决计不会害自己的。
“当然,总有一天,我会杀了林羡路。”
提振过信心了,回到旅店的赫弋又见到了那名礼貌非凡而文质彬彬的侍者,并被迫地接受了对方预备提供的一整套服务,其中包括更换干净的外套、取剃须刀与作为紧急口粮的能量棒。即使那人的态度好得赫弋都挑不出毛病来,青年也还是感到心里不舒服:他总觉得这样的自己是在被林羡路随意拿捏控制。
送那侍者离开房间之时,鬼使神差之间,赫弋突然满怀恶意地低声问了一句:“我想问一下,我多久没回来、你才会向上面的大人物报备通知?我想给自己的行程控制一下时间,免得产生误会。”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时常微笑着的服务生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又条件反射一样地低头、错开他的视线:“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靠这不理智的发泄出了一口恶气之后,林羡路长叹了一口气,反手将门拍上,仰面往床上一躺——自己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强者抽刃向更强者,而他这个被玩弄在股掌之中的小人物却只能靠欺压其他小人物来满足内心的不平衡,什么毛病。
随后一觉睡到黄昏。等他疲倦地从床上爬起、望向窗外时,天色已经黑了。树枝上常年呆滞地站着的麻雀不知所踪,像是到点下班故回家去了。
在旅店里自带的浴室洗一个澡、啃掉那侍者送的能量棒(虽说是应急食品就是了,但它花的又不是赫弋的钱,吃掉了以后问追缉部再要补充就是了),青年精神抖擞地出门去,沿着记忆里的原路向那一贫民窟的居民楼走去。
待他迈步走入门禁早已报废的居民楼的大门,他身后的路灯猝然亮了。……整座城市的路灯与霓虹灯光都在那一瞬间亮了,让他背后那一堵斑驳老旧的小巷的墙映出了五彩斑斓的颜色,像乱舞的魑魅魍魉。
但居民楼的楼道灯没有亮,仍然漆黑一片。在狭窄得令人心生压抑的空间之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屏住呼吸、放缓脚步,细细听着周遭传来的各类杂音、分辨其中有用的信息,并暗暗祈祷那名铁片木偶、已经执掌了这一座楼的现实的电子幽灵不会这么快现身——
所以,在他一脚踹开天台的门、令不堪重负的铁门吱吱呀呀着撞出一声巨响时,他不由得轻舒一口气。
“先生,这么早就来了?现在才晚上六七点呢,距离午夜还有相当一段时间……”
赫弋长叹,看着在地上支起了一张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折叠桌、而趴在上头认真地写着什么的晴环:“你真的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天台上呆了一下午?”
少女坐直了身子、挺了挺有些萎靡的腰杆,坦然地微笑着回答:“是啊!先生要回去休息,所以我在这里值班,监视现场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不是先生要让我这么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