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愧疚并反复告诫自己“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她就是想通过这么做来让自己觉得对不起她,天底下哪会有这种傻子”以后,赫弋拼命地调整着心情、死捏着鼻子以奇怪的腔调告诉晴环:“接下来就交给我好了,你可以休息了。”
少女“哦”了一声,而后兴高采烈一样地往那张折叠桌上一趴,心满意足地长吁了一口气。
“你应该有杀伤失控电子幽灵的途径吧?”这也是情报系的电子幽灵能力的通病之一。赫弋诚然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掌握常人难以匹敌的情报量,但他非常缺乏进攻手段;这也是他选择安装这对液压仿生臂的原因。
背后传来了她懒洋洋的回应:“有的……近战,通过近距离贴身战斗来攻击失控电子幽灵本体,将大量绝缘的石墨粉灌进那片空间中,使得储存单元失灵。以前试过了,不仅对本体有效,对现象也有效。”
这样啊。和阿柒……不,和洛柔斐恰好相反呢。洛柔斐的异能“浮游炮”专注于远距离射击,而晴环的“霓虹流体”虽然不具备攻击能力,却给予了她前所未有的机动性,从而使她能够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对手且从诡异的角度发起攻击。老搭档和新搭档的能力风格可谓截然不同,却都和自己的挺搭呢。
既然没什么事了,赫弋也就不再打扰困倦着选择在折叠桌上小憩的晴环,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时常开启着的“异能雷达”的区域危险程度视图上,于天台上来回踱起了步。当然,赫弋选择的是低耗模式、以牺牲迅速转换视图的功能来维持能力的长期运转——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他的辅助芯片会因为过热烧掉的。
他背着手看着璀璨的夕阳落下、黯淡的星月升起,随后夜空立即被闪烁的霓虹灯占据,再也无法瞥见自然界的元素分毫。他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从七点走到九点、从九点走到十一点,看着街上似乎永不停歇的喧嚷转至平静,又转至万籁俱寂。
在凌晨十二点的那一刻,赫弋看了一眼这一栋居民楼的危险程度视图:不知不觉间,那一片鲜艳的像血一样的红中间出现了一个黑点。这一黑点油漆般缓慢扩散开,而异能雷达则非常贴心地给它标注上了一截图例与文字说明:敌人。
“出现了。”他喃喃,“目标终于出现了。”
异能雷达虽有事件记录,但选择在现在读取回放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他更应该争分夺秒地把它干掉。在实现这一最终目标之前,赫弋甚至无暇去判断这个黑点到底是从哪栋楼哪栋房间里走出来的——林羡路告诉他的话一直被他铭记着,即“现象和本源的处理优先级是一样的”,因为二者都会产生污染。
污染……污染相当之恐怖啊。昨晚的“活体方尖碑”的现象危险程度是红色,它散发的污染则可以将周围的空间的危险程度升级成黄色;而这位“铁皮木偶”的危险程度则是有死无生一般的纯黑色,它周围的空间的危险程度则是紫色。在黑紫以外的大片区域里,和那位“活体方尖碑”同级的红色四处皆是。
“晴环姑娘!”他突兀地转身,压抑着声音发出了低声的警告,“该动身了!敌人在七楼,从七楼出发的!”
原本趴在折叠桌上的晴环立马爬了起来,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怎么看都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好,那我现在就出发!嗯,先生,我们该怎样联络?直接用对讲机或者耳麦就可以吗?”
“不行。”赫弋立即否决了她的提议,“这片居民楼区域已经被失控电子幽灵完全模因污染,就连现实器物都受到了干涉,更不要说电子设备了。如果我们要用耳麦通讯,说不定你听见的话语都不是我说的,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青年随即看着晴环的眼睛变成了星星眼,就差崇拜得五体投地了——这不是最基础的情报技巧吗?为什么这小妮子就连这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破障联盟精挑细选出的精锐人物啊?还是说她是为了要让我对追缉部和破障联盟产生好感而硬拍马屁?——“那,那先生,我们该怎么做?”
“我跟你一起下去。”赫弋主意早已下定了,脱口而出道,“但我们要保持距离,保持前后走;你走前面以时刻警戒,我在后面为你提供情报。可否明白!”
晴环点头如捣蒜:“好!”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去。……和天黑前一样,楼道的灯一盏也没有开,赫弋连按了好几次墙壁上的开关也不见有任何反应。楼道安静得仿佛针落地的细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所能听见的只有两人沉闷而有序的呼吸声,以及衣物摩挲的细细碎响。
楼道,楼道各公寓单间的门也都紧闭着,其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与其说这是贫民窟居民楼,赫弋更觉得这是一座鬼城,是被彻底废弃的切尔诺贝利——他知道现在是深夜、人们不出门活动也情有可原,也知道大伙儿大抵是怕了这位失控电子幽灵才会选择闭门不出,但他仍然为这安静到了极点的环境心悸。
所以赫弋吞了一口唾沫:不,没什么需要害怕的,不过是对抗危险程度稍微高一些的失控电子幽灵,它再危险也只能勉强干涉现世,对普通人的威胁可谓是不值一提。雷达里的危险程度、描述的也是它的污染会对周围环境产生的不可逆的影响而已……
“哐当!哐当!哐当!”
赫弋看见,沉重的脚步声令站在前方的晴环姑娘的肩膀抖了抖、缩了缩;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转而摸向了自己的腰间,“啪嗒”一声掀开了那儿挂着的一口化合纤维布包,并将手探了进去。待她将修长白皙的手从中拔出,赫弋才得以看见她掌中握着的狼牙月一样的爪刀(Karambit),食指紧扣刀柄上的钢环。
她步履坚定地迈进,每一步踏出落地的时机都和楼下的敌人相一致,只是迈出的步跨更大,在赫弋眼里更像是只踮着脚悄无声息地走路的猫。她转眼就来到了楼梯口的位置,轻蹬腿、坐到楼梯边缘的护栏扶手之上,像滑滑梯那样迅速地向下机动——
小跑着跟上了晴环的前进节奏的赫弋转头向楼梯之下望去,望见了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楼梯以下的七楼楼层并非漆黑一片,而是开了一盏昏黄阴暗的白炽灯。在灯光之下,浑身上下镶嵌满了叮叮当当地响着的木偶站在原地,正脸朝向从八楼的楼梯上往下飞奔的二人。它的脸仍是一张油宣纸,纸上涂着的红墨扭曲出一张诡异阴森的笑脸,双眼位置淅淅沥沥流下的颜料像两道泪痕!
电光火石之间,赫弋突然浑身发冷:如果说、这一失控电子幽灵寸步未进,那刚才沉重的脚步声又是谁发出来的?以往都径直地往楼下走的它、今天为什么会站在原地不动面朝八楼,像是在等人?
“晴环!”几乎没有犹豫,他大喊出声,“后退!”
然后他看着面前的铁片木偶将藏在背后的手取出,干脆利落地劈出一刀。
之所以是如此简洁的描述,是因为赫弋唯一能看见的东西、就只有那一刀。他没看见木偶那不符合人体构造的藏在身后的手,自然也看不清楚对方出刀的方向和技巧,他所能看见的就只有一刀。他满眼都是月亮一样的雪白,白得触目惊心,白得令人心寒,仿佛身处寒冬腊月、下一秒就要在阴冷和肃杀中死去。
被圆弧形状的刀光笼罩住的少女并没有像赫弋所命令的那样后退。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下一秒就会在利刃切割之下被横劈成两半,但只是“像是”。
晴环像蜡一样融化了。
转瞬之间,晴环就完成了一连串的战术动作——黑色淤泥般消融、坍塌在地面的阴影中的少女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刀,又在刀背离开她的头顶、白炽灯的光落在她头上之前飞快地滑行到了墙壁的黑暗缝隙之中,迅捷无比地位移到了侧方处——如同暗色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墙上陡然长出了半截少女的身躯,且那身躯还在连蹦带跳地动!
如在一条湍急的河流中潜泳、或水上滑翔,灵活得像条美人鱼的晴环的动作却丝毫不见迟缓,而更像是这条漆黑不见底的粘稠黑焦油河流的主人。她不带任何迟滞地下遁,潜得身子尽数不见踪影、只余一只捏着爪刀的手露在泥沼外,人则滑行到了低矮的墙根——
一刀!涂抹着石墨粉的爪刀被她横挥而出,十字镐碰撞岩石一样“叮”地凿击在了失控电子幽灵的脚踝的位置,击出了一片又一片鲜艳的橙色火花!
几乎是在晴环完成了一次斩击的同时,赫弋也尖锐地嘶吼出声,手急速探向怀中:“晴环,远离它!它不是失控电子幽灵,它是搭载着电子幽灵的实体!”
挥空了第一刀的木偶低头,看着脚下的几乎全身浸泡在黑色的焦油淤泥般的浓浆中的晴环,倏然朝着少女踢出了一脚。……它是木偶人,是依靠着电子幽灵活动的怪物,所以它的一切动作都不需要遵从人类的活动原则;它挥刀不需预先弓臂扬手、踢腿也不需预先屈膝,它只机械地将身体部件挪到指定位置!
而在下一个瞬间,将手探进怀中的赫弋闪电般地出手了。他探向怀中所取之物并非其他,正是那柄装填了九毫米子弹的小口径手枪——它曾经徒劳地啄击过赛博骑士的护甲而未能够取得任何成效,如今的它将在赫弋的手上洗刷那一晚的耻辱。
他抬手,使枪口上台寸许,指向了楼道顶上的灯,随即果断地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