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上山路,秦月背着已经空的不剩一颗稷子的竹筐,表情忧郁。
“阿木....会有人死吗?”
官兵抢税,秋收寥寥。
让村民们苦不堪言,他们也不可能每天都会下山。
平常几乎是....一周一次。
而且这次散的粮食要比平常少了一半左右。
会有人死吗?
秦木不想回答。
这是个公开答案的问题,他们谁都明白。
秦月吸了吸鼻子,语气糯糯的带有哭腔:“为什么百姓连吃饱饭都这么难?”
为什么呢....
秦木望着山路没兴趣回答。
他余光瞥了眼路边的狗尾巴草,随即弯腰折下一根。看向眼里滚出泪珠的小女孩,用狗尾巴草在她短短的脖颈搔了搔。
“咯吱咯吱.....”
秦月忍不住夹起脖颈,小手拍向秦木。
“阿木!你讨厌!我难受呢!”
“咯吱咯吱....”
“不要啦!我难受呢!”
小胖妞小手不断拍打少年胳膊,嘴角想笑却又很严肃地摆正,简直比哭还难看。
眼看逗弄的差不多了,
秦木扔下狗尾巴草,又双手摸向秦月软软的小脸,抹去两道泪痕。
“担心这担心那的,这和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有什么关系。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一切都会变好的。”
“可是....那些人。”
“没什么可是的,咱们尽力而为就好,该帮的都帮了,别哭了。”
“....我难受呢。”
看着面前低着脑袋不开心的小女孩,秦木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木蜻蜓。
做工有些粗糙,是他在秦月和师父出去时做的,很轻薄。
“试试看能不能飞吧。”
他把木蜻蜓交到秦月手中,女孩看了看手里的机关玩具,将它举起,向前一扔。
“咔咔咔....”
翅膀拍动的声音在丛林间清晰无比,木蜻蜓在空中转了几个跟斗,被风吹了个转弯,顺着山下慢悠悠飞去。
秦月顿时心急,跑过去伸手想要抓住,却被秦木拉住了手。
“阿木!”
女孩扭头看向秦木,小手不断拍着他的手背,又用食指指向越飞越远的蜻蜓,急的跳脚。
秦木语气温柔。
“就让它飞吧,也许会飞到另一个孩子的手里呢?改明儿我再给你做一个。”
“哦....”
二人继续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道观,已经能看见那模糊的砖瓦房了。
秦木牵着秦月的小手,望向那个老旧却熟悉的房子,眼神憧憬:“等以后我成了馆长,你当了我的夫人,我天天给你做木蜻蜓玩。”
秦月听后连忙把手抽了出来,语气傲娇。
“哼哼....我才不要呢!”
说罢,她背着竹筐跑向前方。
在道观门口,秦柏平穿了一身深蓝色道袍,对着二人挥了挥手。
秦木笑了笑,举手伸了个懒腰。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简简单单的挺好。】
对秦木来说,在道观的日子很平淡。
除了吃饭练功睡觉,偶尔也会搞些小玩意逗他未来的妻子开心。
一周的时间眨眼即逝,秦月和秦木再一次停留在道观门口。
这次,秦月颠了颠背上塞得鼓鼓囊囊的稷子,笑的傻傻的,很开心。
“哼哼~这回百姓们一定能吃舒坦的!”
秦柏平揉了揉她的脑袋,爽朗笑道:“好啦!快拿这些粮食给乡亲们分了去。”
“嗯!”
“早点回来。”
“知道啦!”
二人欢天喜地的下了山。
一如既往的腥臭,被扫在路边的粪便有的已经风干,有的似乎才留下不久。
“菩萨来啦!是菩萨来啦!”
还是那句简单的欢庆语,秦月卸下背上的竹筐,得意洋洋地打开盖子。
村口很快又排起一条长队,只不过似乎比上次短了许多。
秦木走过去大致看了眼.....
上次大嗓门的老婆婆没有来,牵着小男孩的妇人也不知所踪。
村尾的草席比之以往格外的多。
死人了。
死了好多人。
虽然说他不怎么喜欢这里的村民,因为其中就可能有抛弃他的父母。
所以当师父和秦月去维护稷麦的时候,他选择不作为以示抗议。
因为他知道,那些大半全是分给乡下农民的。
但是知道死人后,他还是感觉胸闷。
秦木表情不太好看地回到队伍前,双手捧了一大把抓给最前面的青年。
秦月愣了一下,双手急忙拖住他的手腕。
“你做啥!这样分,之后的人就没有了!”
“之后....”青年叹了口气,“老天爷不仁,俺们那庄稼收获太少咧,好多乡亲都撑不住咧。”
“。。。”
秦月表情呆滞,一旁的少年轻轻把稷子放到青年碗里。
这青年弯腰谢过之后,转身离去。
“为什么....”
“阿月,帮我捡捡稷子里面的虫子吧。”
秦月乖乖照做,表情呆呆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百姓生活如此艰苦?
明明那么多的田地,就连他山上的几亩田都能分出这么多稷子散粮。
难道他们就这么几个人,那么多的田地种出来的粮食都不够用吗?
为什么还要饿死?
为什么要饿死这么多人?
到底为什么.....
“索啦啦....”
稷子在碗中摩擦的声音不断响起,没有了上次老婆婆的大嗓门。
这次散粮安静了许多,队伍也很快只剩一半。
这时,另一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妪一步一步徐徐走到秦木面前。
她端着一碗散着热气的肉汤,递给秦木。
“活菩萨....喝碗汤吧。”
里面放了几块煮的发白的肉,汤顶散着白沫儿,略有些浑浊。
秦木愣了片刻,缓缓伸手接过。
“这是.....”
“春菊儿特意嘱咐老朽晒干为您留的。”
秦木拿碗的手猛然抖了一下,半透明半白的汤掀起浮波。
【春菊儿是....】
秦月低头捡虫子的动作一顿,小手下意识握紧。
老妪眨了眨她半睁的眼,说道:“那孩子在您走之后,就用您给的稷子煮了一碗厚粥喂了她儿子,又喂了些肉食。”
【喂儿子....那是....】
“她是个可怜人,饿肚子走的,吃完后拉着小虎在房梁上吊了。临终前把肉分给村里人,希望能好好埋了小虎。”
“她对不起她儿子,只能喂他一顿饱饭,到终了入土为安....”
秦木端着手里的肉汤,一时无措,眼神飘忽地看着手上肉汤。
这哪是什么肉汤啊。
这是....是....妈妈的味道。
在竹筐旁边,秦月撺紧了小手,充血通红,紧咬银牙。
【为什么.....】
此时,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愈发猛烈,愈发接近。
是官兵。
人手配备一把大砍刀,是手持武器理应保护子民的官兵!
三位兵老爷下了马,看到村口聚了这么多人,咧起嘴角。
“哟!这是什么日子呢,这么热闹!”
他凑近到秦木身边,浓浓的酒气。
秦木直皱眉头。
周围村民根本不敢上前,连话都不敢说。
官兵看向还有一半的稷子竹筐,心底乐呵:“还有这么多粮食呐,收了收了!”
听到这话,排在最前面的青年顿时一急,心里铆足了劲,语气轻颤。
“官人!这是救命粮啊,没了这粮食,咱们会没命的!再说之前.....不是给过税收了吗?”
青年语气无奈,深深的无力感围绕在他身边。
官差冷冷看了他一眼,嘴角冷笑。
“怎么....本官人要收,你有意见?”
他又瞄到了秦木手里的肉汤,小小的眼睛顿时迸发出亮光。
要知道,身为官差能吃上一顿肉食都不简单。
虽然这汤还飘着血沫儿,但对这个差人还是有相当大的吸引力。
同时,官差也有些惊讶,这么穷酸的小村竟然还能吃上肉?
他当即不再迟疑,立马伸手抢过汤碗,鼻子贴着碗,狠狠闻了闻。
“嗯!香,香!待本差人尝尝这汤的味道如何。”
说罢,官差便要举碗痛饮,在他身边的两个差人乐呵呵的。
“给咱们留点啊!”
“晓得晓得!”
几人乐乎悠哉,浑然不顾
“那不能吃!”
秦木撺紧了手,低头不语。
这哪是保护百姓的衙门官人,这明明是吸食百姓血液的吸血虫啊!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
人家是城里来收税的官差,忤逆他们就等于给县老爷一个大逼斗,这就相当于爬上龙椅在皇帝懵懂的眼神下给他一个大逼斗。
这样逼是逼爽了,但皇帝就不爽了,于是县老爷也不爽了。
他们就会叫更多的官差来帮助秦木寻找丢弃他的父母,让一家人乃至九族整整齐齐团聚。
所以,只能忍!
秦木是拥有大局观的人,他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等长大后和秦月成婚,一起相守在道观,直至终老。
这官差不能得罪,哪怕他横行霸道,但一旦得罪,那就是给皇帝一个大逼斗了。
哪怕民不聊生.....
秦木紧紧撺着双手,无动于衷。
“那不能喝!”
一声娇喝响起,秦木忽然瞳孔一缩。
在他身边,秦月两只大眼睛充满血红,怒瞪官差。
“那不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