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血泊里的半截肠子。
维克特脸一白,挪开脚。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第一次了,先前他出门时,就在房间门口看见了相同的血迹,只不过已经干涸了。
维克特心乱如麻,自然没了再去喝一碗酒的心情——他看见酒的颜色,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滩血。
其实单纯的血没有什么可怕的,真正让他感到恐惧和作呕的是,他竟然觉得那滩血肉相当美味。
维克特不记得他是内脏料理爱好者,也不认为他是一个生食爱好者。
维克特退回餐厅,等候修女回来。
过了五六分钟,他才终于听到门开的声音——修女的脚步极轻,再加上赤着脚,走起路来如鬼魂一般飘零。
“您吃完了吗?大人。”芙莉亚衣服上的污渍又被清洗了一番,现在还湿漉漉的,没有完全干燥。
“吃饱了……”维克特勉强地答道,“芙莉亚,为什么厨房里会有血?上面还有根肠子!”
“您去厨房里了吗?”芙莉亚反倒是更关心这点。
“啊,是的……我想再倒一碗酒,你又正好不在……关键是血啊血!厨房里有新鲜的血!”维克特急吼吼地说道。
“这种小事无需您亲自动手,但这次是我的疏忽……”芙莉亚语气平淡,“至于血……它在哪里?”
维克特赶快起身,领修女去到厨房,他推开门,对门后努嘴:“你看……就在那。”
话一出口,维克特就觉得自己有点蠢——让一个盲人去看。
习惯了。
芙莉亚鼻子抽动:“嗯……的确有着不融洽的血味。”
她的手慢慢地往地上探去,摸索着,指尖触碰了软绵绵的物体。
修女沉默着缩手,维克特紧张地问道:“怎么回事?”
“可能是老鼠做的吧……不知道从哪叼过来的。”芙莉亚把手擦了擦,淡淡道,“教堂附近就是墓地……出现新的尸体也不奇怪。”
“会是老鼠?”维克特有些不相信。
“老鼠的可能性最大……既然不会遭致多严重的后果,那就无须多心。”芙莉亚说,“我打扫一下。”
看修女表情那么淡定,维克特都感觉是不是自己反应过激了。
可能对这里的人来说,一点小血腥真的不算什么吧。
……
修女花了些时间打扫好厨房,而一旁的维克特虽然也想帮把手,但却被她严肃地拒绝了。
“嗯……都完成了……”芙莉亚关上厨房的门,询问道,“您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若是没有,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我没事了……走吧。”维克特挠挠头。
这种奇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仿佛只是摔碎了个盘子。
他心中吐槽道。
而出乎意料的是,芙莉亚拿起一张干净的布片,把桌上属于她的那两块面包放了进去,裹成个小包。
维克特没多问,跟着修女走向门外。
“教堂里除了病人,平时就只有修女吗?”在路上,维克特好奇地问道。
“不……”芙莉亚摇头,“只是现在比较冷清……还有其他的那些葬仪骑士,不过他们现在都尚未归来。”
“葬仪骑士?”
“是的,他们是葬仪教团的守护者,负责抵御敌人,镇压瘟疫……如我先前所说,教团平等地接纳所有人,不计过往和信仰。”芙莉亚单手推开教堂的大门,猩红的月光照入礼拜堂。
的确是比之前要亮的多。
“骑士们来自五湖四海,各自的志向也不同……而教团并没有严格的纲领,所以他们也很自由,多数时候都在外历练冒险。”
他们走出生锈的栅栏门,沿着山路下坡。
“那格里高利主教呢?”维克特问起这位神秘的领袖,“他是怎么样的人?”
“主教从未对我们讲起他的过往,可以确定的是他是一位异教的神职者,有着能克服诅咒,令不死者安眠的秘法。”芙莉亚淡淡地说,“主教在红月后就四处奔波,治理诅咒,而白金领正是诅咒集中之地……于是主教带领追随者来到圣地镇,在昔日的拜日教堂里建立葬仪教团。”
这里是叫圣地镇吗?
“他是善良而公正的牧师,冒着风险治愈居民,还无私地传授我祝祷和医术。”修女的语气带着惋惜,“可惜的是,主教大人终究沾染上了诅咒……他将自己封闭在地下室——那里是重症者的病房——不再露面……并将教团的日常事务托付于我……如果您能与主教见上一面,想必会有大有感悟,他是一位聪慧的智者。”
山路的两侧摆满泥塑的小人像,圆滚滚的,挤在一团。
它似乎披着长袍,抽象的脸上带着微笑,在红光和树荫下,显得有几分诡异。
“修女,那些小泥像是什么?”他感觉自己像是好奇宝宝,问题层出不穷。
他真的对这里一无所知啊——甚至对自己的来历都不大清楚。
“您是说路边的那些吗?它们是祭拜死者的仪式,象征黑女神诺菈。”芙莉亚说,“她是太阳女神葛温莉亚的幺妹,司掌寒冷与寂静,是死者们的保护神,人们会仿造她的模样,制造泥偶,安抚死者的灵魂……女神们以美貌闻名,我虽然没见过泥偶的模样,但想来会很可爱吧?”
额……维克特看看小泥偶,欲言又止。
可能是人们的手工能力有点问题吧,这女神看着和卤蛋一样。
不过他还是别破坏修女的美好想象吧——说不定在修女的脑海里,这个世界的景色还是一片祥和,远没有那么糟糕。
“嗯……是挺,可爱的。”
“是吗?”芙莉亚说,“亚伦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亚伦是?”维克特好像听修女说过这个名字。
“他是保护我来到这里的人,也是一位葬仪骑士。”芙莉亚淡淡说,“就是他带您见到了我。”
“那我等他回来,要谢谢他。”维克特随口道。
“无此必要,亚伦是侍奉于我的守护骑士,同属于您的臣下。”
“啊?”维克特也不想老问问题——这会显得他很傻。
而男人的天性就是不想在异性面前犯傻——尤其是漂亮异性。
“您应该知道,我是拜日教的修女……也罢,就为您从头解释一遍吧。”芙莉亚思索着说,“嗯……这要从世界的诞生说起。”
喂这跨度是不是有点大了。
维克特踢开脚前的石子。
“在太阳升起前,这个世界被笼罩在浓雾里,天空是永恒的黑暗……无所谓光明,无所谓轮回。”修女缓缓道。
“岩石的古龙统治着世界,而在龙翼遮天的阴影里,隐藏着众多大大小小的非人文明……人类在那时虚弱无比,浑浑噩噩——直到葛温莉亚的出现。”
“葛温莉亚是古王族的后人,骁勇善战。传说她在无人打扰的高山顶静坐了上百年……在乌云下那漫长的思考中,她终于顿悟了光明的模样——炙热、难以触碰,却会驱散迷雾,让世界在秩序的律法里轮回。”
“于是葛温莉亚带领几位亲族,长途跋涉至天空尽头、大地底端的深渊。据说,在那里有着世界的真实,被古龙之王严密地看守着。”
“她们暗中绕过了古龙王,潜入深渊,并在其中创造出了初始的太阳雏形——那光是如此耀目、如此辉煌,足以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
“但无光深渊里透出的余晖惊动了盘踞其上的古龙王,它愤怒地咆哮,召集同类,准备击败又一个无畏的愚蠢挑战者。”
“创造光明的葛温莉亚将太阳里的伟力分发给族人们,其中大姊葛温莉亚取得雷电与火焰,二姊福菈莉亚取得温暖与活力,幺妹诺菈则取得寂静与死亡。”
“而跟随她们的,还有一个无名的奴隶,在古龙被惊动的仓促下,葛温莉亚匆忙地从太阳底端的投影里取出最弱小的力量——但即便光明如此强烈,却依然无法消去那一抹如影随形的黑暗……她将这份纯粹的黑暗赐予奴隶,充当出生入死的奖赏。”
“三姊妹与古龙间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大战,福菈莉亚释放阳光,暂时驱散了不见五指的浓雾;葛温莉亚挥舞雷霆,击碎古龙刀枪不入的石鳞;而诺菈则在古龙的伤口里注入死亡,使他们不再不朽,得以如凡物般死去。”
“战争又持续了上百年,人类的文明飞速进步,以雷霆与火焰淬炼出了屠龙的利器……而失去鳞片与不朽的古龙们最终失败,由葛温莉亚亲自斩下古龙王的首级,并以它的血液滋养太阳——那是浓雾时代的终结。”
“葛温莉亚将她与超凡的亲族们封为神祇,授予他们神力,自称太阳女神……而那些地位低下的奴隶尽管为主人们付出了重大牺牲,却没能得到任何好处,女神只是宽容地还给他们自由……”
“至于那位同样接受了初始神力的奴隶,他在战争后便销声匿迹,也许是死在了与古龙的搏斗中——毕竟他的力量是如此的微薄,几乎就要可怜地消散在空气里。”
维克特前面听的津津有味,但到这,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葛温莉亚显然是拜日教的主神,但在故事中,她与其说是全能的神明,不如说更接近于有缺陷的人。
而修女的语气明显是在同情神话里那无足轻重的奴隶们,甚至对神族有些讽刺。
修女看上去是个虔诚的人——但哪有信徒会这么说自己的神?
“女神升起太阳,在地上建起至尊的圣冕城,供诸神居住,并灭亡了其余的文明……巨人、野兽人、枭人……在光明下,一切污秽无处藏身。”
“人们供奉神明和太阳,祈求她们的恩惠与庇护,并设立宗教,以三姊妹为主神。”
“太阳女神葛温莉亚主持荣誉与司法,为信徒带来胜利,是战士和工匠的保护神;丰饶女神福菈莉亚主持耕耘与健康,为信徒带来收获,是农民和孩童的保护神;黑女神诺菈主持死亡与祭祀,为信徒带来轮回,是亡者和医生的保护神。”
“太阳时代,开始了。”芙莉亚的面庞映着红色的月光。
“那是一个温暖,且生机勃勃的光明世界。”
黑女神的泥偶们排排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