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溪想起前天晚上那顿fish and chips和HP酱的味道,感觉浑身一阵抽搐——倒不是因为难吃,只是他一旦想起林雨那副吃了虫子般的嘴脸就不痛快。原因为何,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起床漱了口,胡乱地洗把脸梳个头,换上衣服就出了房间。
妹妹林雨早已守候在房间角落的餐桌上,稀溜溜地吃着面条。她那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居然比平时显得还要好看——林溪觉得自己或许终于学会了如何欣赏身边的美丽,但也仅此而已了。
林溪蛮喜欢这个公寓的,大,户型好,设计美观异常,这就够了。这座公寓位于西岸闹市区中央,长得像块儿红色的巨型积木。林溪一家处在45层的位置,定时俯瞰夜城绵延不绝的城市天际线发呆已经成了兄妹俩生活的常态。
“嚯,早饭都做好啦?”
“怎么?我的生活效率可比哥强了几条街啊。像你那么混吃等死的,一个人要怎么在夜城生活?”
“你能不能别一大早上起来就奚落我,求你了好吗,林雨小祖宗。”
林雨皱了皱眉眉头,又低头吃起面来。
林溪好不容易消灭了辣得不像早餐的臊子面,口味确实甚佳,但天天这么吃他迟早得犯胃病。
他去完厕所,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箱里的东西,然后便准备离开。
“我要走了,你可别太想我啊。”
“去去去,哥你赶紧滚蛋,眼不见心不烦。”林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
林溪对着妹妹扬了扬眉毛,又指着她身后的落地窗说:“那啥,那后面不是Winston’s Cosmopolis的新演唱会吗?你不去看?”
林雨回过头去,看着一架巨大的广告无人机驶过窗前,屏幕上是她钟爱的乐队Winston’s Cosmopolis(中文官方译名:温氏大都会)的海报。说实话,林溪自己也很喜欢这个乐队,只是没有妹妹那种狂热精神罢了。海报上打头阵的是主唱史黛西.摩尔,一个标致的银发少女,她的头发据说生来如此,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她和海报上其他三个乐队成员都穿着防寒大衣,站在某片苍凉的冻土上,所有人都望着远方,没有任何眼神交集——林溪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逼格了。
林雨回头发了好久呆,林溪自然无从知晓她是不是一幅迷妹般的表情,他只是觉得莫名地高兴,别的就没什么了。无人机缓缓驶过窗前,向远方的楼群飞去,外面还下着绵绵细雨,估计再过半个月这些雨水就会逐渐变成雪花。
“我走了啊,那演唱会——”林溪打开门准备说话,却被妹妹打断了。
“你陪我去吧?”
“啊?”
“我说你陪我去吧,哥。”林雨瞪着旁边的餐桌,脸颊发红,努力不跟林溪有眼神交流——肯定是不太好意思。
林溪侧过头去对妹妹笑了笑,他本来想调侃调侃林雨,但最后还是作罢了。
“好啊,等我回来了准陪你去。“
他不知道,自己以后是要为能活着回来看演唱会感到三生有幸的。
2.
半岛乃至整个加拿大地区的地面远程交通几乎都是由真空管道列车连接起来的——美国在新秩序战争前已经让Space X普及了这种技术,传言当年威廉.菲茨杰拉德带着他的人马来到支离破碎的加拿大时,曾一并带走了这项技术的参数文件和设计图,以致于在北美的混乱中,半岛又靠着变卖他们山寨的技术而大赚了一把。
真空管列车的平均时速约有900公里有余,当然前往那个远郊小镇并不需要加速到900km/h,列车只需行驶三十分钟左右便会减速,几乎不可能有机会体验从夜城到多伦多时的那种震撼。真空管内部近乎没有气压,当然也不存在传播声音的介质,所以林溪他们坐在列车上时能感受到的也只有速度。
林溪啜着热腾腾的咖啡,望着外面飞速后退的山峦,几乎什么也不愿意想。
他断断续续地听着网络电台的评书节目——某个台湾文化学者讲解的卡尔维诺作品,听罢又开始找音乐电台的推歌节目,如此往复。
今天早上,绿居然主动跟着叶霆坐在了林溪旁边,他心里暗自高兴,却也没怎么说出来。到这时,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两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位相处了。
那个叫伊薇特的女孩跟柳雁泽坐在了另外两个位子上,似乎聊得很高兴。柳雁泽还是老样子,满嘴不像粗口的粗口,据他说学实验艺术的到了二十岁以后都会变成那德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林溪听完两首推送歌曲后回过头去,发现绿居然趴在小桌板上睡着了。
他盯着那张睡脸发呆许久。绿的头发披散在她脸上,肌肤白皙,充满稚气,连睡着时都挂着一脸疲惫——林溪此时想到的,却是这女生到底得活得多累,以致于让自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嚯,挺可爱的孩子是不是?”叶霆撑着下巴问。
“呃……”
“嗨,就是随便说说,仅此而已了。”
叶霆接着又开始读手里那本《V字仇杀队》了。林溪接着发呆了很久,才回过头去提这本书。
“你居然也喜欢读阿兰.摩尔写的漫画?”林溪问。
“也不算,别人让我读的。你猜猜这是谁推给我的书?”
“梵妮莎?”
“不啊,其实是她。”叶霆用下巴指了指夹在他们俩中间睡觉的绿。
“啥,你开玩笑吧?”林溪也象征性地瞥了眼绿。
就在这时,绿突然睁开了眼睛,一脸困倦地看着林溪。
“我劝你们还是少在眼皮底下议论别人比较好哦。”绿细声说:“哎,困死了。这车大概七分钟以后就到站了,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叶霆抱着胳膊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林溪此时也算是很明白了,绿眼睛少女身上肯定藏着一些常人无从知晓的东西,从上周餐厅里的那次遭遇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迟早还是要发现藏在那对绿色瞳孔底下的秘密。
不论那是什么。
林溪在下车后同别的学生们一道去餐厅吃了午饭,餐厅墙上的电视里貌似正循环播放着前段时间对世界金融中心发起的网络攻击——前些天父亲从北京打电话来说过这事儿,还不停地劝子女不要过于担心。
情况远不止这么简单,新秩序战争的爆发本来就是因为世界范围的经济崩溃,灾难刚刚过去,没有任何人预料到这只巨大的黑天鹅会出现得如此突然——这次攻击造成的损失和接连不断的恐慌已经让全世界的央行和托拉斯企业手足无措了,如果较大的那几个经济体全都出了问题,最后整个人类文明恐怕都难逃劫数。
报导上的分析员已经开始罗列这几周发生在各地的种种惨状了,英国的失业率暴增至15%,国会山被抗议者包围了起来,甚至还有一篇不知所谓的数据指出近期上海的自杀率上升了多少个百分点。前几周一些企业撤走了本来在非洲国家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投资项目,当地人受经济灾难影响无法继续维持这些项目的运营,导致新建的工厂和码头不少都成了贫民甚至武装分子的临时居所。
“我说,緑ちゃん,你帮我看看什么时候甩掉融资更好啊?”柳雁泽搓着手掌对桌对面的绿说。
“我估计一年半内都没戏了,柳先生,等着赔光你的本钱吧。”绿面无表情地答道。
柳雁泽摇了摇头。他知道接下来自己的艺术生意会变得非常难做,而前段时间搁在股市里的融资撞上了经济灾难,让他本来尚有余裕的生活陡然进入了捉襟见肘的状态。至于他最近为什么依然显得大手大脚,林溪自己也想不明白。
吃那顿饭时,所有人似乎都在打哈哈,只有林溪一个人隐隐地感到不安。他四处张望,除了看到那对岛国姐妹已经像没事儿人一样跟别的学生们打成了一片之外,还有别的什么。
餐厅四周全是高大的针叶树,而且此地的湿度明显比别处大上了不止一点。林溪吃得差不多以后,便站起来朝窗外瞧了瞧,整个小镇的地貌尽收眼底——一路蔓延开的平房民居,中间稀稀疏疏的组装房屋和几座稍微高一点玻璃房子,剩下的全是树,无尽的树,仿佛自然给人布下的巨大牢笼。
他将视线往上移去,便看到半山腰上有一座巨大的建筑,椭圆形,漆成米色,像是一座碉堡。
那就是课外研究班上课的力学研究所,不过学校这次活动并非是去学什么力学,而是一个综合课程。
林溪正准备回头,却突然发现有人站在了自己身旁——所谓的人气,其实就是某种空气效应,人对空气的扰动让自己从听觉乃至触觉上感到异常,仅此而已。然而林溪对此无比敏感,他从小就不喜欢别人站在自己身后,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林溪侧过脸去,看到的居然是那个麻花辫女孩。她并没在看林溪,而是和之前的自己一样注视着窗外,双手绞在身后。
“多好的景色啊,你不这么想吗?林溪同学。”她淡然地说道。
林溪望着她的侧脸,久久不语。那是一张极好看的面孔,她黄铜色的眼珠,长得有些夸张的辫子,看起来毫无血色的皮肤,甚至那身轻飘飘的长衣都让林溪想到人偶——或者布袋戏里的什么角色,林溪这么想。
“呵,是啊,多好的景色。”
“我知道你害怕我,或者应该这么说,整个小镇都让你觉得不舒服,我说的没错吧?”麻花辫女生仍旧望着窗外,并不看他。
林溪踌躇了片刻,他知道自己要跟这个人比聪明是不可能的——林溪心里清楚,这个女孩跟梵妮莎差不多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当然会害怕,你大概也知道我的底细——这么说吧,害怕就是我最大的本事了。大概整个地球上都很难找到能让我彻底放下戒心的东西,更别说人了。最可爱的是人,最可怕的还是人,是不是?”他说。
“你知道吗,有时候这两种极端会存在于同一个人身上……我可是深有体会。”那女孩说:“真巧呢,我和绿那孩子都认识Vee,现在估计又要算上你了——我们可要好好相处啊。”
好好相处?得了吧,去你的好好相处。
“你还真会开这种低级玩笑——我跟你说吧,姐们儿,我怕你们女生怕得要死,知道吗。”林溪强迫自己鼓起勇气,说:“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不自报家名呢?反正我估计我们以后得相处好长一段时间,多多了解对方有什么不好?”
“嚯,挺会说话嘛。我叫さぎさわしずか(Sagisawa Shizuka),用汉语说的话就是‘鹭泽静’,在说英语的时候把姓名反过来念,不要忘了。”
“嗨,那我该怎么称呼你,鹭泽小姐?鷺沢さん?”
“就叫我‘静’得了,本来你也一点儿不见外,而且既然说的是自己的语言,还请你多多尊重它。”静此时才回过头来看着林溪,道:“你们可是现在唯二的超级大国之一,如果几千年以后还有什么语言健在的话,那肯定会是汉语,大概不会是我们的语言吧。”
林溪一脸苦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由一个日本官僚子女做出这等评价,比起一个普通岛国公民随口说的话要入耳得多。
“不过别忘了……林溪同学,既然你已经进入了我们的世界,学乖点,坚强点——这个世界上要跟黑天鹅抗争的人,单靠善意和道德原则是赢不了的。你们的科幻小说里不是有句话吗?‘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托马斯.维德一生的努力本来可以拯救人类,最后却因为一个人的妇人之仁而毁于一旦。我和Vee都了解人类为何为人,以及我们最大的弱点,但我和她最后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你将来迟早会知道这些的。”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不要踏入静谧的良夜……”林溪默默地念道。他只是突然想起了刻在大都会中心广场纪念碑上的诗歌,才顺口念了出来。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light. ”静流利地接了下半段,随后便对着林溪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狄兰.托马斯早就对命运不抱希望,不过他留下的这首诗倒是成了启发半岛领袖的不朽之作——多好啊,是不是。连光都会有熄灭的一天,兆亿年之后,宇宙里面说不定就是空无一物了。哪怕如此,所有人都要向毁灭做抗争——
“所以嘛,林溪同学,欢迎来到夜幕下的世界。”
静俯身把脸凑到了林溪面前,一股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接着又随着她的身体收了回去。林溪茫然地看着她,感到心脏好像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静甩着两束麻花辫走回了座位,林溪再回头去看自己那一桌时,并没有发觉任何异样。绿好像还是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桌上那俩活宝聊着天,只有叶霆一脸苦涩地看着自己。
林溪大大地做了几次深呼吸了,前几年心理医生教给自己稳定情绪的方法,似乎现在依然能用得上。
(呃,最近沉迷少女前线不可自拔,更新有可能放缓,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