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妮莎和西奥多尔参与审讯已经一天有余了,甚至连食宿都是在附近的旅馆里解决的。昨天她和西奥多尔只睡了两个小时,马上又爬起来工作。本来酒店房间已经不够,西奥多尔因为实在不想跟妹妹同处一室,而索性在保镖的陪伴下去酒店办公室住了。梵妮莎自己觉得愧疚,但也没什么办法——既然那是他自己的选择,那就随他去吧。
菲茨杰拉德大小姐拿着速溶咖啡在监狱门口等着自己的矮个子兄长走过来,对他那张苦瓜脸做了个怪笑,然后才转身走进大门去。监狱大堂下面有一个专门负责采集数据的办公室,梵妮莎这一趟正是去打探精神波探测器给出来的结果的。
昨天那位头发稀疏的老研究员已经在办公室门口的沙发上迎接兄妹俩和崔局长了,他看起来也很憔悴,就跟这间虽然漆着光亮绿漆,但依旧让人觉得发霉了似的的办公室没什么区别。
“瓦格纳先生,”梵妮莎微笑着问:“寒暄就不用了,我们就是想知道那家伙在度过又一个零睡眠的夜晚后,精神状态如何。”
瓦格纳是那个学者的姓,想来他似乎也是德国来的。
“他的精神波波形……还是没有超出正常阈值的变化。”学者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说。
“那么他说出来的东西呢,你们有没有整理过?”西奥多尔皱着眉头又问道。
昨晚梵妮莎和西奥多尔两人已经对那个黑衣人说出来的一堆咒语一样的话做了分析——事实上,这些咒语的很多部分对他们自己来说却并非没有意义。
“我们用语言分析软件做了大概上千次组合实验,但实际上并没有谁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梵妮莎想了想,自己还是不要开口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得好。毕竟这不仅涉及泄密,而且那些话已经也点明了一件事——如同当年那个叫立斯英的“前辈”所言,食人魔现在已经混到无辜的人群里了。
梵妮莎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把那些组合出来的结果拷贝给我们,至于剩下的……你们就不用管太多了。”
她仔细想了想,大概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世上真正知晓“夜幕之城”之含义的人,也许连三位数都到不了。而到现在为止,她也从来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已经知悉一切的程度。
她把喝完的咖啡丢进瓦格纳先生办公室门口的垃圾桶,叫上西奥多尔一起走出了那个让人愉快不起来的办公室。
当两兄妹随着崔局长又一次来到那间黑暗的房间时,他们面对的仍旧是那个难以查证身份的亡命之徒。那个穿着单薄囚服的男子此时已然面容枯槁,除了暂时性的补充水分和营养剂外,他似乎连排泄都是靠着管道进行的。
西奥多尔像看到什么秽物一样皱了皱眉头,然后回头跟守在仪器一旁的工作人员说:“把话筒打开吧,谢谢。”
话筒开启后,整个房间顿时便充满了那个人愤怒的喘息声。梵妮莎感到喉咙里一阵恶心,但她还是勉强把那股恶心给咽了下去。
毕竟总有一天,自己的双手恐怕也要沾满鲜血,不如早点儿适应来得妥帖。
“请说吧,先生。早点儿招供对谁都好。”梵妮莎抬高声调说道。
“嘿,嘿……多好啊,大小姐,你不如就这么把我弄死得了,何必假惺惺地问话呢?反正一旦失去利用价值,我死不死也没什么区别。”
梵妮莎在玻璃笼子前抱着胳膊转了一圈,接着说:“那么我就直说好了——
“你的死活确实不重要,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交代而已。”她很惊讶自己居然能随时做出如此狰狞的笑容,这并不是她所期望的。
“没什么……”那个男人用一双几乎全都翻白了的眼睛瞪视着自己,说:“你们的‘老朋友’已经回来了,黑羊们自从离开纽约后就一直在准备——他们现在完全可以毁掉你们建立起来的秩序……”
“大小姐,这个人在说什么呢?”一个年轻研究员小声问道。
“您只管看着机器就好,研究员先生。这些话,你们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知道吗?一个字也没有。”梵妮莎瞪了一眼那两个研究员,他们很快便战战兢兢地闭上嘴开始干活了。
“哼,黑羊到底在你身体里埋了什么东西,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不论你是死是活,找出问题本源从来就不是难事。”西奥多尔加入了审讯。
“好啊……你们大可以来找找看。”那人冷笑了一番,接着又道:“大小姐、少爷,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拼死守护的东西,到头来根本就没有意义——你们甚至没有为此而生存的理由。毕竟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仅此而已……黑羊无处不在,‘理想国’本也无处不在,黑羊所闻即是数十亿生灵所听闻的全部,黑羊所见即是数十亿双眼睛所见证的全部……你们与之对抗的东西,根本是不可战胜的。嘿嘿,嘿嘿。”
这段话的含义难以揣测,然而显而易见的是,“黑羊”恐怖的力量已经通过前段时间几近摧毁世界经济复苏的网络攻击展现出来了——只怕那也仅仅是黑羊力量的一部分而已。
“哦,是吗?不论我们是输是赢,至少你是等不到那天了。”西奥多尔笑道。
梵妮莎低头沉吟了片刻,她还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问——如果不在此时问个明白,就太晚了。
“昨天针对新秩序学院学生的袭击,也是你们发动的吧?”梵妮莎突然走过去将一只手臂撑在玻璃上,俯身望着犯人,用一种阴冷得可怕的声音说道:“不如说,那些被袭击的学生就是我自己的人。这点我想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黑衣人突然朗声大笑起来,他的嗓子本来就快干透了,笑起来不免显得阴森可怖。
“说到底,梵妮莎.菲茨杰拉德大小姐,我虽然佩服你的能力,但你内里也终究也不过是个小女生罢了——哪怕换了一颗心脏,你的心灵也还是处在脆弱少女的状态,仅此而已。你害怕再失去更多,所以才不遗余力地装出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难道我说错了吗?”
梵妮莎感到胸腔里一阵发紧。自己换过人造心脏这件事早已公之于众了——出了那种事,替换器官便能存活已然不易。
“黑羊们了解你,了解少爷甚至是二小姐,当然啦,只要他们愿意,自然也能了解地球上的每一个人。你总是在后悔,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一次随便的撒娇,菲茨杰拉德夫人也不用去死了——当然啦,你也不用为了那句话去偿还莫须有的罪恶感。整个家族都迁怒于你,那颗心脏简直就是罪恶的证明啊,嘿嘿,嘿嘿。”
梵妮莎把捏得咔吧作响的拳头藏在身后,努力让自己克制住,不要在这里就把底牌摊出来。她不用想就知道,同样的话也能带给西奥多尔同等的刺激。
“很好,我本来也不需要证明我有没有罪孽——再说了,就算有,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你这种全无关系的闲杂人等,我根本就不需要理睬。本来嘛,我确实也只是个小女孩,但别忘了,那个黑羊也和我一样,只是个小女孩而已。
“哦对了,你们以为能从我手里夺走绿?想都别想。虽然时间有点儿紧,不过我可以少陪你玩一会儿——省出来的时间,我自然可以用来对付你的同党。毕竟我想你也知道,我和他老早就认识了。”
梵妮莎一把撑起自己的身体,离开那座玻璃牢笼。
“哼哼……”那人咬牙切齿地低语道:“那可要看看,是你快,还是我们快了。”
梵妮莎回过头去,向守在机器旁的几个学者说道:“给他注射巴比妥酸盐,尸体的解剖结果交给国家安全实验室,哦对了,也请把拷贝给我们一份。”
梵妮莎转身看了眼西奥多尔,他皱着眉摇了摇头,随后便跟上她和崔局长一起向房间外走去了。
那个犯人一直在哼哼唧唧地念着什么——又是那段咒语一样的话,或者不如说是唱词。
“…When all are one and one is all(当万物为一而一即万物)…To be a rock and not to roll(你就会坚若磐石而岿然不动)…“
“…And she’s buying…a stairway…to heaven…(她想买一架…通往天堂的…阶梯…).”
梵妮莎和西奥多尔都知道那段歌词意味着什么,或许梵妮莎对此要更加清楚。曾经同为挚友,现在却分道扬镳的三位少女,彼此惯用的暗号便是《天堂的阶梯》结尾那几句谜一样的歌词。
“我说……你们是不是还有很多东西没告诉我?”崔局长低头看着兄妹俩,问道。
“我不指望能瞒住您一辈子,到了时候,该知道的东西您自然会知道的。”梵妮莎默默地咬了咬牙,此时事态紧急,她恨不得自己能瞬间移动到那个远郊小镇去。
“你们俩演得可真好啊——小姐、少爷,那家伙估计是真的惹到你们了吧。”
“您说呢?局长。”梵妮莎和西奥多尔几乎是同时问出了这句话。
崔局长哼哼笑了几声,路上三人都没有再说话。梵妮莎此时总是在想,大概西奥多尔跟自己之间唯一留存的默契就是这个了。
当三人以最快的速度走到监狱停车场时,西奥多尔的黑色棺材一样的专车就已经守候在那里了。
“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吗?”西奥多尔在上车前回过头阴沉沉地问梵妮莎道。
“不了,哥。你知道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哼,”西奥多尔坐上车,冷冷地道:“所以你永远都只会是一个孩子罢了。”
梵妮莎替他关上车门,随后便小跑着冲到了崔局长借来的那辆防弹轿车前,打开沉重的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上。
“我都忘了问了,大小姐,你是怎么找到一个本来应该不可能找得到的共犯的?”崔局长在说这话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点燃了发动机。
“很简单嘛,‘以彼之道,还之彼身’。黑衣人用来稳定精神波的那个小玩意儿,虽然我们至今也没有研究出来,不过至少也拿得出鸡肋一样的模仿货色了。”
“你……女孩子家心眼儿那么多可不好啊。”崔局长一边开动轿车从长长的弧形出口出去,一边说。
“不长心眼儿的人,在我们这个险恶的世界里可是没法生存的呢。”
梵妮莎这时看了眼后座上放着的运动背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枪实弹?”
“没错,你要的外骨骼也在里面,虽然我觉得那大概也没什么用武之地。”
梵妮莎把脑袋往后座上一靠,准备迎接车子加速带来的晃动。
“唉,还是局长您够意思啊。”
她本想长叹一声,却被轿车加速带来的惯性效应给压了回去。名为轿车,实为装甲车的铁盒子在高效能燃料的助推下,飞速地穿过夜城的街市,向着那个孤寂的远郊小镇奔去。
不成功,便成仁。自己这一回是一定得把绿给拉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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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得到了意外的长评而加更一次。请各位读者稍安勿躁,真正的主线和第一个小高潮即将在未来第三章的更新里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