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这个世界的错。
月夜之下,躺在地上的某个男人对自己的人生发出如此的诅咒——一切都是这个世界的错。
这是只有遭受到最恶的情况,百般尝试却无力改变,每次努力却只能重复体验失败的人类,所能给出的最后呐喊。
诺荣,16岁,正是上述的人类。
如果问诺荣究竟经过了什么样的经历才会发出如此诅咒的话,那么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一个在这个世界上常有的,但是任谁听来都会觉得可怜可悲的普通的悲剧故事罢了。
起初的时候父母还是很恩爱的,哥哥也是很温柔的,但是这一切都在悄然中改变,如果说这种改变有某一个时间点的话,那么应该就是父亲失业的时候了。从那一天起,通往幸福的列车就开始以无可察觉的角度一点一点的偏离幸福的路线,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能回到正确的道路了。
但这决然不是父亲的错,也不是母亲的错,跟哥哥和我也没有关系,只是事情自然而然的滑落到如此的深渊,这并非人力可以抗拒的——这是世界的错。
由于经济危机的发生,无数的人失业,金钱的购买力一落千丈,在这场卷席全人类的悲剧旋涡中,我们格外的不幸,全家唯一一个拥有收入的人失业了。
本来这并没有什么,拥有技术的人总不至于被饿死,靠着家里的存款撑过这场危机,重新找一个工作就行,即使没有以前的好也不会有人在意,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但是父亲并不这么想,父亲并不希望我们过上拮据的生活,他说,既然老板不要我了,那么我们自己干好了,我的技术可是很好的。
他这样对自己充满了自信,却在贷款时被骗签下了高利贷。幸运的是父亲的技术的确是好,即使因为为人有些太过于信任别人而被骗签下了高利贷,但靠着父亲的技术与信誉而日渐上升的生意,那并非不可还清的数目。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如果惯性的原理能用在人生上就好了。
转变是从与父亲做同样生意的事务所开张开始的,做着同样的生意,店面又靠的很近,自然避免不了竞争,但是不管是即使上还是口碑上,他们都无法斗过父亲。但生意并不是靠这两样就行的。
父亲输在了人脉上,不管是黑道的,还是白道的,总之已经到了再做下去恐怕就要威胁到人生安全了,但是放弃了生意的我们也不过是陷入了慢性自杀而已——那些还不清的不断翻滚着上涨的高利贷。
“这没有什么,即使捡垃圾我们一家四口也要一起走下去。”温柔的母亲这样对父亲说到。
但正是这一份温柔使得本就痛恨自己的父亲变的疯狂,那份温柔的重量压垮了父亲所有的神经,他开始与母亲吵架,借由着吵架离开这份承受不起的温柔,借由着吵架麻痹内心的愧疚。
而在这样的日子中哥哥也开始改变,变得无比的陌生。
那天我在学校里被欺负的时候被哥哥看到了,哥哥什么都没有说的冲上来保护我,将所有殴打我的人都打翻在地上,然后踩着他们的手说:
“竟然敢打我的弟弟,你们是不是想死啊!还有,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交出来,是损失费,以后见到我弟弟自动点交上保护费!”
凶恶的表情,凶恶的语气,凶恶的行为,虽然保护了我,但那并不是我熟悉的哥哥。我还是喜欢以前的哥哥,尽管他在我被欺负的时候只能够冲上来和我一起被挨打,甚至有时候会惹怒对面使得我被打的更惨,但是每次那“没关系的,我会保护你的”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暖。
虽说如此,但并不代表我讨厌现在的哥哥。无论是怎么样的结局,我都喜欢为了保护我而行动的哥哥,所以……
决不能原谅,杀死哥哥的人!
我仍旧清楚的记得,那天早上,父亲与母亲因为一块加盐过多的鸡蛋而吵架,我和哥哥默默的吃完饭后离去上学,哥哥先走的,走的时候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对我说声再见——在一个月前还每天对我说着再见,而现在哥哥已经越来越沉默于日常。
“等放学后和哥哥谈一谈吧,如果连他都放弃了面对我们的现状,那只剩我一人是什么都做不到的。”我这样想着,主动对哥哥说了声再见。
哥哥回头对我挥了挥手。我从未想到过这竟然是最后的挥手,所谓的再也不见。
晚上12点半,哥哥还没有回来,我感到一阵惊慌。虽然自从家里的变动之后哥哥回家越发的晚了,但是从来没有在1点之后还不回来。虽说是一点,但是除了偶尔,大部分时候都在12点之前到家了,难道今天是好久不见的偶尔状况吗?
内心随着时间的流动越发的不安,父母应该都已经熄灯入睡,我为了防止父母的念叨也关掉了自己房间的灯作出睡着的状态,整个屋子内所有的房间都沉浸于寂静与黑暗时,在这之中我的心跳格外的洪亮,并且随着时钟指针的行动越发的洪亮。
“叮铃铃——!”黑暗中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吓了我一跳,反应过来的我意识到那很有可能是哥哥打来的电话于是赶紧起床向客厅跑去,出门前悄悄的望了一下父母房间所在的位置,仍旧是一片漆黑应该还没有被吵醒。于是我抓紧时间在第二声响起的时候跑过去接起电话。
电话那端传来的并非哥哥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这个事实让我心情复杂的松了一口气,因为家里的情况基本上大家如非有特殊情况都不打电话,所以这个电话让我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哥哥卷入了什么麻烦之中,但另一方面我又希望赶紧得到令人担忧的哥哥现在在哪里的消息。
我在复杂的心绪中回答了对面的问题。
“嗯,没错,请问你是?”
“我是医生,诺氟出事了正在我院之中,希望你们能够赶紧过来。”
“什……”我惊愕的一时无法出声,从手上滑落的电话筒之中传来对面喂喂的声音,但我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直到身后传来电灯开关的声音。
一瞬间变的明亮的房间内,父母紧张的看着我的表情。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难道是诺氟他……”
啊啊,原来父母也没有睡着啊,原来父母也和我一样在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心跳等待着哥哥的回家啊。
即使每天每天吵架但仍旧在晚上早早回来吃晚饭的父亲,即使每天每天被父亲无厘头的辱骂但仍旧默默做出晚饭等待父亲回来的母亲,即使在吵架时老被哥哥大声吼叫的父母仍旧每晚担忧着哥哥不肯睡觉,我们每个人都在发泄着自己压力的同时承受着别人的压力,我们即使表面上看起来支离破碎但仍旧是一家人啊。
只是明白这个道理是不是有些太晚了呢?我看着被鲜血浸染的床单和逐渐发冷的哥哥的尸体。
“不是已经脱离危险了吗!”我并不想抓着医生的领口这样大喊,在哥哥受伤的那一刻我就已经错了。
总是在我被欺辱的时候和我一起受伤,但是我却没有能够在哥哥受伤的时候跟他在一起。
这不是我的错,谁也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受伤——我的理性这么告诉我。
这就是我的错,一直被保护的我面对这种状况却毫无能力——我的内心这么告诉我。
我,想要变的强大。
我,绝不原谅杀了哥哥的人。
我,要改变这个错误的世界。
面对哥哥的尸体,我泪水全无,唯有鲜血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