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假愈

作者:烛言 更新时间:2022/4/4 11:02:17 字数:7043

“啪”

这是火焰吞噬木材时发出的炸裂声。我知道,在我脚下的某一处地方,又一根地板断裂了

“你快一点!我快撑不住了!”

我抬起头,热浪迎面扑来。那个声音与我相隔着火焰,在断层的另一头响起来。我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想看得仔细一点,却只有更多眼泪涌出来。在烟熏火燎之中,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像是只有橙色与红色相旋而成的混沌

“安冉!!”

这栋楼再次晃动起来,这次倒塌的应该是左侧的回廊。二十分钟之前我和那家伙还站在那里为该往哪儿去而争吵,而现在我们连回去的退路都已经没有

好想逃

我的腿抖的厉害,手掌上的烧灼出的水泡疼得无法弯曲手指。那把消防斧已经卷刃,我手中拿着的也不过是一块手柄折了的废铁

这真是我做过最最最最错误的一件事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

耳边好像是斧头砸落在地上的闷响。明明跑得踉踉跄跄,眼前的一切却像是斯坦尼康镜头里的景象,平稳而缓慢地加速。那条断路到了尽头,我举起双手护在脸前,将身体缩成一团,却仍然感受到了火舌燎过皮肤带来的痛楚

在腾空而起的身体将被引力拽回地面之时,指缝里的出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像是小狗一样会随时跟随在我身后,伸手向我要抱抱的身影

别怕,哥哥来了

我轻声说

章一:无月之夜

1,假愈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

昨天晚上我就提前收拾好了行李,带不走的那些,就全都分给了其他孩子们。护士长在寻房的时候特意点了我的名字,然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病房里的其他人。大家都很高兴,我也是。毕竟医院应该是我最讨厌的地方,而我也相信所有的小孩都不喜欢医院。

理由很简单,在这里除了疼痛,喧闹还有发苦的药,你什么也得不到。进入医院之前你可能还只是紧张,以为这是一次快进快出的体验。当你听见隔壁病房传来的哭喊,看见某张病床上多了出现自己名字的卡片,摸到床头棉布材料做成的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的时候,你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就随之灰飞烟灭。无论什么年纪,什么个头,护士让脱裤子的时候都是一样绝望的表情,那根针扎在屁股上,喊声或脱口而出或卡在喉咙里,随着身体一瘸一拐地回病床,为了避免压迫伤口只能趴着躺下,看上去像是条死鱼

每天我都能见到这样的场景,那些一开始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小孩挺着胸脯进来,然后在和父母道别的时候强装镇定地摆手,过了两周就唯唯诺诺地在护士面前低头,乞求少扎一针或者减少药的分量。他们中的一些,在入夜后会委屈地聚在一起交流受苦经验。而每到这时,总有新来的孩子会叫我的名字,然后好奇地问我为什么不用接受他们这样的待遇

“因为我没有生病啊” 我说

事实确实如此,我健康得很。用护士长的话来说,除了不怎么吃饭有点瘦之外,我和其他外面活蹦乱跳的小孩没有任何差别

到了这个时候新人往往会露出奇怪的表情,但熟悉的朋友一般都会捏一捏他们的衣角,然后轻声让他们不要再问下去。作为回报,我会冲他们笑一笑,然后把柜子里的玉米糖拿出几颗来分给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刷过牙之后吃这个格外好吃

中午的时候,我已经将病号服换下来。进来的时候带的衣服穿起来有点小,管后勤的张阿姨提前给我买了一套新的,然后夸我说长高了不少,男孩子就应该高高帅帅的,看上去才有男子气概

我好希望是妈妈和我说了这句话

卫衣的袖子有点长,我想把袖口往上卷一点。窗外响起了车喇叭声,我探出头看了一眼,院子里停了一辆红色的面包车,牌照是城南的

我感觉到胸口有些闷,呼吸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急促起来。我扶着墙将头缩回,却感觉到肩上搭了一只手,是张阿姨的

“没事的,安冉” 她说,看着我的眼睛温柔而有力 “是很好的人,你会适应的”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出院和收养的手续是在一起办的,流程比我想的还要快得多。我在等候室里只坐了不到半个小时,门就被打开了。眼前出现的是院长和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人,后者手上拿着牛皮纸做的文件袋,袋子上有我的名字

我想就是他了

“安冉,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梁叔叔” 院长说 “之后你们就要生活在一起了,梁叔叔是开面包房的,你这孩子以后有口福啦”

中年人有点表情局促地点了点头,腼腆地微笑着,然后向我伸出了手

“安冉你好,我是梁静波,是你妈妈的表哥,也就是你的叔叔…”

他的肚子有点大,身上的西服又偏偏小了一号,结果就是那颗中扣努力维持着平衡,扣眼两边拉扯得没有一丝褶皱。我盯着他的肚子看了一会儿,然后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院长咳嗽了一声,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一时半会止不住笑。中年人的手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收了回去,有些拘谨地摸了摸头发

“抱歉啊梁先生,这孩子他……”

“没事没事”

中年人随手扯了下西服的下摆,这下那颗扣子终于承受不住,清脆地绷开,掉落在我脚边

我和他对视了一眼,终于彻底地放声大笑出来。他也跟着笑了起来,扣眼处的线头微微摆动

“对不起啊,叔叔不怎么这样穿,失态了”

他有些笨拙地弯腰,我伸手捡起了扣子,递到他的手掌里

“梁叔叔,请多指教”

我说,下一秒,他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了我,很温暖

“我就说他会喜欢我的吧?” 梁叔回过头,朝院长眨了眨眼

面包车在沿海公路上载着我们回城南,我将车窗摇下一半,看着阳光在浪尖上碎成星星点点的光点。上次看见这样的景象应该还是在一年半以前,那时候也是一家人开车回家,妈妈说夕阳很美,于是爸爸在一个观景台停了车,我们沿着台阶一步步下到海滩。海面上像是镀金一样地闪闪发光,天空和云彩却是柔和的粉红色,海鸥盘旋着,远处是渔船信标一样的桅杆

妈妈说想跳支舞,爸爸于是把相机给了我,我透过取景框,看见他搂住妈妈的腰,两个人在夕阳下逐渐变成看不清面容的剪影,直到最后一丝光亮被夜幕收走,粉色变成清冷的靛青

“咳,那个,安冉啊”

“嗯?” 我收回视线,看向驾驶座的梁叔

“你对叔叔还有印象么?小时候叔叔抱着你去看夜市,还记得么?” 梁叔轻声问 “你妈妈因为外嫁,又和你外公闹了矛盾,很久没有和我们联系过了,叔叔其实今天一直有点担心你会不会抵触,不愿意和叔叔回去。毕竟你现在也是十四岁的大孩子了,有自己的主见”

“梁叔,我记得的” 我笑了下 “以前和妈妈过年回家我都有印象,也知道叔叔是家人”

“那就好,那就好” 梁叔点点头,像是放下了很大的心事,语气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回去之后梁叔给你烤羊角面包,梁叔的烘焙手艺不敢说第一,至少在市里也是前五。那个羊角,还有蛋挞,香的不得了,之前你妈妈最喜欢……”

“他判了么?梁叔”

我透过后视镜,看见梁叔的笑容像是遇冷的蜡一样凝结在脸上

车厢里剩下沉默

他明白,房间里的大象,在隐藏了快一半的路程之后,还是被我指出来了。他不知道的是,这是我在医院的半年多以来,几乎每个晚上都无法入睡的原因

“呃,安冉,你……”

“他判了么?”

我问,惊讶于自己的声音居然可以做到如此尖锐

梁叔扶着方向盘沉默地开着车,大象将好不容易维系的温馨小屋,用粗暴的象鼻砸个稀碎

“20年” 过了许久,梁叔开了口

“什么?”

“判了20年”

“不是死刑?”

“不是” 他摇摇头

“为什么?”

“他们拿出了精神鉴定报告书,法院承认有效性了,所以……”

后面的话我听不太清了。我只依稀听到上诉失败,已关押之类的词。梁叔喊了我好几遍,直到最后一句我才反应过来

“安冉,还好么?”梁叔看向后视镜,试探性地问

“嗯啊,我,我……”

我想说我没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直止不住地掉。我越是用手背抹,它掉的越厉害

好奇怪啊,那两个剪影跳舞的时候明明那么美,我在取景框里看见的,是真的啊,肯定是真的啊。不管是海鸥,还是粉色的天空,亮闪闪的海面……

我记错了么?我记错了吧?

梁叔把中央扶手的抽纸递给我,手里轻薄的纸巾打湿后逐渐有了分量。为什么会去医院,为什么不用打针却要住院,为什么晚上睡不着。红色的车,城南的牌照,海,木质的房子……好像有什么被打开了,脑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

我开始止不住地呕吐起来

“安冉,安冉?”

车靠边停了下来。我拉开车门,晕眩的感觉在吐完之后终于好了一些。轻拍着我的后背,梁叔把拧开瓶盖的矿泉水瓶递给我

“梁叔,对不起” 我看了下残留在车门框的秽物 “我……”

梁叔摆摆手,示意我不用再说下去

“先回家吧” 他说,朝我笑了笑 “都是一家人,这种小事不用道歉”

这句话,好像爸爸说的

要是爸爸说的就好了

车继续开,我在后座睡了过去

“拍好了么?”

“嗯,不过太黑了看不到表情了” 我放下相机

“没事,再拍几张吧,冉冉” 妈妈冲我喊道“你知道我们在笑就行”

爸爸低头亲了妈妈一下,妈妈于是倾倒在他怀里。我抱着相机,手指再一次摁下快门

“你两开心吗?”我大声地问

海浪盖住了他们的回答

到了家之后,梁叔打发我去洗澡,自己则转身进了厨房。车上那一觉大概是我最近睡得最沉的一段,梁叔说到了之后他忍住了没叫醒我,熄火之后陪了我半小时才把我叫醒(说实话我还挺不好意思的)。梁叔的家是商住两用,前面的平房是店面,后面的两层小楼则是住所。把带来的行李袋打开,我把书和相机,平板放到书桌上摆好。房间里其实有个书柜,不过现在还没什么需要放的,我打算等书多了再统一挪过去。包里的那些衣服基本都小了一号,梁叔说过两天带我去买新衣。我从里面挑了一件之前妈妈买的高领毛衣,其他的全部取出来打包装好,打算晚点找个旧衣回收的地方捐掉。

将最后一件衬衣叠好装包,行李袋里就只剩下些零碎了:买《海底两万里》时候送的科幻书签,装在小塑料盒子里的高达模型,电子手表,生日的时候用零花钱买的耳机……每一件东西都熟悉而陌生。我把像是过期图书券这样的东西挑出来丢掉,然后把剩下的分门别类放好,终于也整理得快差不多了。我伸手探了一下,最后拿出来的东西,是一个相框。

我们家的全家福。

但是能看清脸的,只有我和妈妈。

爸爸的脸被撕掉了,除此之外妈妈和我的中间是空着的,我想应该还有一个人存在

“安冉,水热了可以洗了” 梁叔的声音从厨房里传过来 “抓紧,马上就能吃饭了”

“好,就去”

我把相框面朝下放在书柜底层,拿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浴室的池子很大,泡两个人也不成问题。我用脚尖试了一下水温,比平时洗的要再烫一点。稍微等了一小会儿,我抬腿迈进去,然后将身体浸没在水里

因为睡姿不良而酸疼的颈椎得到了安慰,很舒服,真的像是忙了一天,从学校回到家了一样。我下意识地将手掌在水下摊开,然后缓慢地上浮之后合拢手掌,一股水流从掌缝间准确地射了出来,打在对面的瓷砖上

我笑了出来,然后是不知为何而起的,巨大的失落

我好像是想要和谁分享喜悦来着,我却记不起是谁了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晚餐已经做好了。明明只有两个人吃饭,菜却摆了一桌。梁叔不知道是从哪里知道我喜欢吃西葫芦的(估计是护士长那),做了慢慢一盆西葫芦炒肉。他招呼着我坐下,发现我的头发滴着水,又跑进浴室拿了一条新的毛巾出来,让我坐在椅子上,帮我擦干头发

“梁叔,我自己来就好了”

“没事没事,叔来擦,你赶紧吃,菜都凉了”

“梁叔,头晃着菜塞不进嘴……”

“啊?啊哈哈哈,那我轻一点,你先吃,你先吃”

梁叔的手很暖,不过动作确实有点憨厚,和他的人感觉有点像

“梁叔”

“嗯?”

“我真的好了么?”

“好了?指什么?”

“这里” 我伸手指了指脑袋 “我看过床头的资料卡,写的是精神系统科,所以是这里出了问题,对吧?”

梁叔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我能感觉到他正在酝酿措辞

“我想你不用担心,院长告诉我你已经好了,安冉,你的检查是正常的” 他说 “不过即使还不是也没有关系,你已经很努力了,之后慢慢来就行,梁叔陪你一起”

我咬着筷子点了点头

可能是因为在车上睡了一会儿的缘故,等到熄灯的时候,我依然睁着眼睛

平时在医院里都是到了晚上十一点准点熄灯的,不管男孩子们有多少多余的精力没有释放完,到点了也都被护士长赶回到床上,盖好被子假寐,直到人离开了才小声地聊天交谈。梁叔家当然没有这个习惯,除了一句“早点休息”外,也就没有再多什么要求了。我后来问过梁叔,他觉得我刚来新环境,再加上已经是大孩子了,再用对待小孩的方式哄我去睡,会让我觉得不自在。尽管如此,我还是按时爬上了床,等着瞌睡虫过来找我

不凑巧的是,它们在回程上可能已经做满了工时。所以当我再次点亮手机屏幕的时候,时钟上的数字已经指向凌晨两点四十。我坐起身来,侧耳听了一下,依稀可以听见梁叔透过门廊传来的鼾声。

我没有开灯,掀开被子下了床。通过经验我知道,只要超过两点半没有睡着的话,也就意味着这个晚上是彻夜无眠的了。打开房门之后,我踮起脚走下楼梯,尽量不让脚下的地板发出“嘎吱”的挤压声。厨房的位置我还记得,而冰箱里的牛奶梁叔也告诉我可以随时喝。我拉开冰箱门,找到一盒开封了的,倒进杯子里放进微波炉。橙红色的温暖的灯光下,我蹲坐在椅子上,抱着膝盖等我的牛奶,突然感觉自己像一只猫

“叮”

微波炉里的灯光熄灭了,我从椅子上起身,却有一只手在我之前拉开了门

诶?

我转过头,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抱着我的杯子,小口抿着我的牛奶

“你是?” 我小心翼翼地问

“好淡,你喝牛奶什么都不放的么?”

男孩斜眼看了我一眼,然后径直从我面前走过,打开冰箱旁边的抽屉,拿出一罐炼奶和一袋麦片

“你是梁叔家的小孩么?” 我问,扭头看了看楼上,在犹豫要不要叫他下来 “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你……”

“诶?所以你真的把我忘了啊?哭哭” 男孩嘟哝了一句,假装握拳擦了擦眼睛,实际上却一点难过的表情也没有 “喏,先帮我一下,我开不好这个”

“啊?”

“这个你应该会的吧?”

他将罐头和开罐器递到我手上,然后自己去拆麦片的包装

对家里的一切轻车熟路,应该不是小偷。可男孩也完全没有要回答我问题的意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罐头放在桌上,然后将开罐器的勾齿扣进了罐头边缘。这个动作最早还是爸爸教我的,我曾经亲眼看见他开罐头的时候,被锋利的切口划伤手指,所以一直都对这个工具敬而远之。爸爸握着我的手,手把手地教我如何固定住工具,如何在开罐的时候旋转罐身。我扭动着把手,看见将罐头顶部被切出令人舒适的,完整的圆弧形,然后终于克服了对未知的恐惧

之后我自然而然地承担起开罐的工作,甚至有些小小地得意,自己掌握了这项看来门槛不低的技能

我记得那个时候还会有欢呼声来着,就好像演出后忠诚的捧场

“啪嗒”

罐头打开了,我将切开的金属圆片取下来,露出罐里淡黄色的,香味浓郁的炼奶

“好了么?”

“啊,嗯,给你”

男孩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作为交换把麦片给了我

“那再帮我开一下这个”

所以他连麦片也没有搞定啊……

我看着麦片袋口两枚浅浅的牙印,换了一侧,顺着锯齿边撕开了一个口子

“谢谢”

他双手接过来,然后把麦片和炼奶一起倒进牛奶里,用调羹快速搅拌之后重新把杯子放回了微波炉

“只要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男孩拍了拍手,搬了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下

“大概要多久?”

“两三分钟吧,和那时候做蒸蛋差不多”男孩歪着头说

“那时候?”

“嗯”

他的表情好像相同的事情在昨天刚发生过一样

“所以你之前认识我?” 我问 “我们在哪里见过么?还是梁叔和你说过我?”

“我们认识得很早”男孩低头摆弄着袖子,我才发现他穿着和我一样的睡衣,不同的是袖口缝着一只棕色的卡通小熊 “我也知道你很多事情”

“比如?”

“比如你对芒果过敏,但是很会做芒果挞。学校的料理课上你做的最多的就是这个”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还会这种东西

“还有呢?你之前和我在一所学校里是么?”

“嗯啊,不过比你低两个年级,你的教学楼在我旁边”。你学的最好的是国文和英语,但是理科不太行,体育也还可以,跑得很快”

“哦”

我点点头,这些我还依稀有点印象,至少从我进医院带的书的种类里能看出来一些端倪

“所以你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是么?” 男孩转过头问

我看着那双眼睛,瞳孔在微波炉的灯光下反着黯淡的红色。他的刘海沿着额线遮住了半截眉毛,左额角隆起的一道细短伤疤却清晰可见。不知道为什么,唯有这里让我感到些许熟悉,像是行走在遮天蔽日的森林里,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分岔中,看见被人踩踏过的小径。我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摸,男孩却微微后仰了一下,躲过了我的手

“啊,对不起” 我说 “能先告诉我一下你叫什么么?我说不定能靠这个想……”

“你怎么可以忘了呢?”

稚嫩的,颤抖的低吼从男孩嘴里发了出来。我愣了下,下意识地回头往楼上看,不知道这一声有没有吵醒梁叔

然而当我再次回头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却都已经变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这么重要的存在,你不记得了?你之前说过什么,做了什么,轻轻松松地,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男孩猛地扑到我身上,那张童稚的脸扭曲着,从眼角渗出猩红色的血

“你,你怎么……”

“你凭什么忘记?!”

我张着嘴想要尖叫,然而声音哽在喉头一点都发不出来。男孩的手死死地扒着我的肩膀,手上的皮肤却逐渐龟裂开来,剥离的组织像是一块块燃烧中的纸屑,在碎裂之后焚化在空气里。

“不可以,你凭什么…”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眼前的一摊已经几乎看不出人形的烂肉向下滑落着,堆在我膝上。那张脸已经不剩下什么了,唯一可见的只有额角的疤。我的手颤抖着想要推开他,却不知为什么,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弯曲着,变成了拥他入怀的姿势

“够了!”

厨房的灯亮了起来,眼前的一切像是照片曝光似地全部清零

我微微睁开眼睛,身体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但让人可怖的怪物已经消失了

我抬起头,梁叔站在门口,眼神克制但愠怒

“梁叔,我…”

心跳依然快得控制不住,刚才的声响还是将梁叔惊醒了。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想解释些什么,却很快发现他并不是在看我

“你玩够了没有?”

梁叔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我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像冬日焰火一般,泛着青蓝色的,没有生机的白

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眉毛,白色的睫毛,还有近乎白色的皮肤

再往下一点,是荧蓝色的,像是宝石一样通透的眼睛

那双眼睛眨了眨,眼神里闪过一丝男孩子在恶作剧被拆穿之后,带着得意的狡黠

“喂”

“啧,真扫兴……”

它们的主人斜靠在冰箱上,旁边是打开的微波炉。炼奶罐不知道什么时候打翻在地,形成一摊粘稠的水洼,和十几秒前我眼中滴落的鲜血一模一样

“你好”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冲我微微举起牛奶杯,泡发的麦片满得快要溢出来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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