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明到来,伊莎和我来到了自己之前曾以詹的模样与她畅谈了一个下午的那片湖畔。
白天时波光粼粼的翠绿湖面一到深夜,便像是镜子一般映照着星空的深邃、璀璨以及夜蓝。
自己还是第一次知道入夜的湖色是可以如此的瑰丽动人。
我想,这片景致就像伫立在自己身边的伊莎,伊莎她曾将自己譬喻成这片盪漾着平静的碧绿色湖泊,说是这样阳光才无法照进她的心扉,可是现在想想,这个比喻只对了一半,伊莎确实跟这幅景致很像,同样澄淨,同样能与星空互相辉映,也同样能抚慰人心──
詹那彷彿铁鍊般的叹息已经消失无踪,也许再也不会出现。
我牵起伊莎的手。
心情好複杂,可是萦绕于心头上的这份感情是货真价实的。
「我爱妳。」侧过脸,我对伊莎微笑。
「为什麽妳不以詹的模样来见我?」
歪过头,伊莎一脸狐疑。
我握紧伊莎的手,试图驱除一直困扰着自己的心魔──
「伊莎妳还记得吗?我曾对妳提过,自己刚到阿斯嘉领时曾经差点被讨厌的傢伙侵犯……」
她露出複杂的表情对着佩姬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我就失去了变身成詹的力量。」
握紧伊莎的那隻手在颤抖,不──是全身都在打颤:
「我变得害怕男人,同时也害怕自己身上属于男性的那一部分,可是我想最直接的原因是我讨厌詹,我讨厌我自己──」
眼泪怔怔地流下,可是我没有停下:
「我很怕塔科特、塔米雅他们知道自己养了个怪物,养了个体内装着其他男人灵魂的女儿,同时也怕卢克知道自己爱上了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怪胎……我爱着大家,我害怕他们拒绝我,所以我必须捨弃自己身为詹的那一部分,拼命地往自己身为女孩的那个面向靠拢……」
这次轮到伊莎握紧我的手,她伸手拭去我的泪水。
我噙住眼泪:
「詹是个背负很多罪孽的人,是个自私的人,他渴望以佩姬的身分重获新生,渴望毫无保留的被人所爱……他跟佩姬一样,是个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的垃圾……」
伊莎突然捧住我的脸,她用无比认真的表情凝视着我:
「听好了,不论妳是詹或是佩姬,我都会爱着妳,妳是我的英雄,妳是闯进我心扉的英雄──而且不只一次!」
她露出和煦的笑容:
「一次是詹,一次是佩姬,我从没有想到我最要好的朋友,与自己最深爱的人会是同一个人。」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伊莎,伊莎是我转生之后第一个毫无保留地接纳自己的人,光是这份感情自己用上一辈子都无法偿还。
「佩姬妳很痛苦吧,一个人独自在烦恼这些,可是,妳也让我很痛苦,妳跟詹让我一个人承受了超过两年份的孤单,让我品尝了被人爱着之后又再次被丢下的痛楚……」
「对不起……」我抽抽搭搭地哭着。
「所以,无论是詹还是佩姬,我希望妳能用一辈子来补偿我,这次,我们再也不分开。」
伊莎一边说,一边默默流下眼泪。
一直瀰漫在自己周遭的浓雾终于被吹散,我用力地抱紧了伊莎──
「伊莎、伊莎、伊莎、伊莎、伊莎!」
伊莎露出了像是塔米雅一样的笑容:
「不管妳是詹还是佩姬,我都会一直爱着妳──」
我跟伊莎就这样一直抱在一起,直到朝阳降临。
旭日从湖的尽头,山的另一端缓缓升起。
晨曦拍打着伊莎的脸颊。
「佩姬妳让我心情好複杂……」
望着湖的伊莎,一脸若有所思的托着腮帮子:
「我曾经那麽喜欢妳、那麽重视妳、那麽忌妒妳,那麽厌恶妳,可是一旦知道妳就是詹,自己对妳所有曾经抱持过的心情就全都变了样……」
伊莎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一直以为徘徊在妳身上的那股成熟和从容,是妳一直都没有将我放进眼裡的证明,可是如果以詹的角度去解释,詹具备了成年人的自信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必需要跟我这样的小女孩认真──」
忽然间,伊莎用手指抵住我的鼻子:
「这都要怪佩姬妳很多时候跟真正的小女孩几乎没有差别!妳体内明明装的是成熟的大人,却还要跟我比较和炫耀一堆无聊的事情,先是拿着卢克的信在那裡跟我耀武扬威,在餐桌上吃着点心与喝饮料时,又喜欢挑些苦苦的东西在那裡刻意彰显自己比较成熟的一面!妳知不知道妳很多时候比我还像个小孩子!」
可、可恶……伊莎说的每一个字自己竟然都找不到理由反驳,她提到的全都是真的,因为佩姬还有詹本来就是个幼稚到不行的傢伙。
「对、对不起──」
伊莎生气地交叠着双臂:
「不许道歉!」
她摇晃着食指,像是在归纳与整理疑点的侦探──
「还有,如果佩姬妳体内装的是詹,那妳怎麽有办法喜欢上卢克啊……?」
「还不都是妳害的!」一想到这个我就生气,自己会完全偏向女孩子有一部分要归咎于伊莎的诱导:
「是谁怂恿我去跟卢克告白!」
「明明就是佩姬妳老是在对着卢克**!」
「没有意识到就不算!」
「那副一见到卢克就脸红的模样谁都看得出来!」
「才没有!」我生气地盯着伊莎:
「而且那个时候我也同样喜欢伊莎妳好吗!」
「所以就是只要对佩姬妳好谁都行囉?」
「不要将我说成那种谁都可以的坏傢伙好吗!」
自己跟伊莎不停斗嘴,一切彷彿又回到了小时候。
伊莎突然胀红了脸,她愤怒地握住拳头:
「妳还敢说妳不坏!妳明明就是詹本人却一直都不告诉我,这样过去我跟佩姬妳分享那些自己喜欢詹的心情,不就等于通通对着当事人在说吗……?」
哎……确实是这样没错呢……
伊莎双手搭上我的肩膀,开始用力摇晃:
「妳一定一直在取笑我吧?」
我连忙摆手:
「没有,我说真的!」
脸颊红到彷彿要渗出血来的伊莎噘起唇:
「所以佩姬妳现在是偏向男人多些,还是女人多些!」
这个答案自己老早就决定好了,我对伊莎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已经决定要彻底当个女孩子了!」
伊莎不怀好意地眯起眼:
「──很好!」
接着,化身成色情狂魔的伊莎伸手袭向我的胸部:
「要是佩姬妳偏向男孩子多一些还长着这麽不可饶恕的两团肥肉的话,我一定会气到发疯,是女孩子的话我多多少少可以原谅妳一点!」
为、为什麽连伊莎都这个样子啦!这难道是自己成天骚扰朵朵的报应吗?
我忸怩地护住胸部,但伊莎如同蛇一般灵活的双手总是巧妙地绕过自己的防御──
就在自己和伊莎不停嘻笑打闹的这一刻,时间突然停滞。
一道宛如银铃般悦耳,却令人不由自主感到毛骨悚然的声音穿透耳膜──
时钟的齿轮戛然而止、灵魂被剥离、世界陷入寂静。
『真是无聊。』
魔女在湖的对岸现身,她那彷彿海一般的深蓝色头发随风飘逸,形似珠宝的紫色瞳眸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她百般无聊地**着自己的手指,端详着自己那幽紫色的指甲:
『伊莎,我赋予妳力量,是要妳令佩姬陷入绝望,不是让妳们两个在那裡相亲相爱的!』
一脸惊慌的伊莎焦急地轻抚胸口:
「芮菈大人,是我误会了!我不想伤害佩姬,我们能不能就此收手?」
魔女冷笑,她的笑容一如当初在魔兽格瑞斯克背上跳舞时那般歪斜且不对衬:
『当然不行!』
她像是对伊莎感到厌烦一样折起食指:
『交代给妳的事情妳一样都没办好,就连力量的运用方式都是那麽的幼稚可笑!』
也许是彼此隶属的神明并不相同的缘故,芮菈的降临使我的身体彷彿受到箝制一样动弹不得,只有伊莎能顺畅地跟魔女自由对话。
而现场除了我、伊莎以及魔女之外,还存在着另一名男人。
他穿着老鼠色的破旧外袍,面容枯藁的就像个骷髅,乾瘪的鼻子已经完全塌陷,留下薄薄一层皮遮住那原先位于鼻孔位置的窟窿,逗趣的是,老人明明已经瘦弱到跟挂着皮肤的尸骨差不了多少,那肥厚的双下巴依旧不屈不挠地依附在他的下颚之上。
男人跟魔女一样,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漂浮在湖的上空。
无法言喻的颤慄感窜遍全身,深不见底恶意似乎想将自己拖入湖底。
【使徒】──
『祂』曾提过,身为使徒的人能够一眼就认出谁是使徒,而那名乍看之下与骷髅相去无几的老人,毫无疑问就是使徒。而且从他身上所散发的气场来看,老人的实力和伊莎跟自己显然是不同级别的──!
伊莎虽然也是芮菈的使徒,但只要稍有实力谁都看得出来她完全不会是那个傢伙的对手……
快跑!
伊莎妳快跑!
算我求妳了!伊莎妳快点跑!
魔女降临在世界的威压令身为莱尔使徒的自己动弹不得,可是伊莎不一样,她还有机会可以逃走!
眼泪不自觉地流下,在自己已经和伊莎达成和解的情况下,要令佩姬痛苦的方法只剩下一个──
像是骷髅一样的老人对着芮菈恭敬地鞠躬:
「芮菈大人……真的可以吗?杀了她,要签定下一个使徒必须要等上五年喔。」
魔女一脸不耐烦地撇过头:
「无所谓,这麽没用的棋子我不要了,我不需要跟莱尔的僕从相亲相爱的狗!」
一直弓着背的老人挺直了背嵴,面露微笑。
下一刻,老人举起由畸形触手拟态而成的法杖,魔杖上遍佈无数充满黏液的眼睛,那些眼珠各自望着不同方向,没有一个将视线集中在自己跟伊莎身上。
不过那并不重要……
伊莎似乎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灾厄,身为魔女使徒的她,发动力量时眼睛会变得通红──
一切似乎都徒劳无功。
下一刻,无法描述的黑色闪光贯穿了伊莎的身体,连同她採取防卫动作交叠的前臂一併刺穿……
伊莎的眼神瞬间失去生气。
动弹不得的自己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切发生,看着魔女的僕从掠夺我的挚爱、掠夺詹的挚爱、掠夺佩姬的挚爱──
伊莎的身体从被漆黑火焰鑽过的部分开始灼烧,一点一滴地化为灰烬。
在伊莎即将被黑焰燃烧殆尽的那一刻,她望向我、望向佩姬、望着詹──
她不停开阖的嘴唇似乎想传达着什麽,可是自己一个字也听不见。
泪怔怔地流下,我第一次这麽痛恨自己的无力、詹第一次这麽痛恨自己的无力、佩姬第一次这麽痛恨自己的无力──
伊莎终究逃不了一死,这一切都是魔女精心策画的陷阱,打从一开始自己还有伊莎就被芮菈彻底利用。
她一定早就预料到事情的所有发展,只是一直躲在幕后等待自己与伊莎的和解进入高潮。
伊莎死了,被黑炎灼烧的她除了掉落至草地的翠绿色球型耳坠以外,什麽都没有留下。
伊莎爱着詹、伊莎爱着佩姬,伊莎爱着我,她是第一个毫无保留全盘接受自己的人……
魔女似乎非常满足这齣悲剧的样子,她遮着嘴痛快地笑了出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
她打响了指节:
「派屈克,动手!」
老人将由触手拟态而成的法杖指向了我,露出阴险的笑容。
下一刻,黑焰来袭。
在仓皇间发现身体突然能动的自己,在来不及作出反应的情况下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