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说的没错，事情确实开始变得有趣起来──望着从罗蕾莱海港出发，彷彿因巢穴遭受攻击而陷入愤怒的蜂群一样密集的躯灵和人偶们，我轻轻咬住下唇。
这些才刚抵达战场的躯灵们，与先前对付过的任何一只都完全不同。
该怎么说呢……感觉像是来不及等它发酵完毕就被仓促送进烤箱的面包，简直就像半成品似的。
按之前的经验来说，每只躯灵个性上虽然多多少少会有点不同，可是体格基本上都相去无几，全是类似拳击手那样不过份强调肌肉曲线，以力量为主的精悍结实身材。
然而这批躯灵不只体态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有些身上更是具备了像**或胡须之类的第二性征，牠们唯一的共同点只有头上那对外型近似羊角的犄角，以及被尖刺固定在下颚上的舌头，还有用来遮掩容貌，中央刻有眼睛符号的纯白面具。
……我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阿戈泰尔之所以有办法能任意使唤躯灵的理由。
躯灵很有可能跟人偶一样都是经过改造的人类，阿戈泰尔不久前曾经对爱琳提过的那句『我只是使他们的生命变得更加具有价值，生命形式的转变对那些人来说才是解脱。』，很有可能就是在暗指这个。
下一刻，从帝国皇室军队后方接二连三射出的大量箭雨，恰好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被如同雨滴般稠密的无数箭矢扎成刺猬的第一排躯灵，牠们脸上的面具在遭受弓箭贯穿之后纷纷碎裂，而其中一个体型较为矮胖的大肚喃躯灵，牠那隐藏在面罩底下的脸孔，正是爱琳以前曾拜讬我去寻找，跟自己在耶格凯尔平民区街道有过一面之缘的「达叔」。
他那彷彿蚕豆大小的眼睛如今已完全失去生气，只剩下无法聚焦的褐黑色瞳孔宛如不受控制的陀螺般在疯狂转动。
跟自己一同目睹这幅景象的爱琳不由自主的瘫坐在地。
全身上下都在不停颤抖的她，一脸错愕的摀住了口鼻。
眼眶满是泪水的爱琳一边摇头，一边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不断喃喃自语：
「不可能……这不可能……」
看来熟识的人被改造成魔物这件事确实对她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打击。
顺着爱琳的视线方向跟着望去，只见一具具身上插满了箭的躯灵跟人偶们正试图挣扎起身，那些从人类变成的魔物哪怕已经肚破肠流、大脑外露、皮肉外翻，只要连接着骨骼的肌肉没有被破坏，牠们就会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站起，直到身体化成四分五裂的尸块才会愿意停下。
那副骇人的景象，令我忍不住想起两三年前曾在榭菈领巨木森林遭遇过的鼠怪大军。
魔物们即便死去也会再次爬起奋战恐怖模样，深深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伊莎「呜」的一声难受地摀住了嘴，看她的样子感觉随时有可能吐出来，而跌坐在地板上的爱琳则是失去了靠自己双腿重新站起的力量。
将位于队伍最前方的躯灵当作盾牌，避开箭矢直击的其他躯灵与人偶们，此刻突然无视倒在地上的同类们纷纷跑了起来，牠们一边将试着爬起的同伴踏个粉碎，一边像是手脚并用的犬科动物一样奔向帝国皇室的军队。
我焦急地转头望向冈萨雷斯：
「把我跟爱琳带到菲利斯那边！」
瞬间就理解我话中含意的伊莎，一下就将身体切换成幽灵模式。
狮子以类似扛起瓦斯桶的动作将爱琳放上右边肩膀，同时让我乘坐在他左肩。
「佩姬妳该不会已经想到解决方法了吧？」
冈萨雷斯说话的语气听起来非常亢奋，他似乎非常好奇自己会用什么手段处理这个混乱的状况。
狮子完全没有打算出手解决这些躯灵的样子。
这不怪他，毕竟佩姬当初跟他约定好的事情是对付使徒，而不是当个扫除污秽的清道夫。
我抿了抿唇，侧过脸望向狮子：
「虽然不是很有把握，但是我想应该可以用那个！」
听见我的答案，眼睛一亮的冈萨雷斯突然笑了出来，一次将六百年份的口臭释放周遭的空气之中──
「是那个吗？耶格凯尔他用来对付本大爷、劈出『救世之壑』的那个眩光剑吗？」
我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传说中，使徒耶格凯尔曾经用「眩光剑」一次消灭了五万人左右的军队，同时在冈萨雷斯领劈出了长达十几公里，名为「救世之壑」的巨型鸿沟。
虽然自己肯定无法释放出那种程度与规模的力量，但是火力全开的「眩光剑」至少可以清除战场上一半左右的躯灵，我是这样想的。
「──很好！很好！冈萨雷斯我这次可要站在特等席好好看个清清楚楚！」
冈萨雷斯一面大笑，一面用力往空中一跳。
狮子那充满爆发力的壮硕肌肉令这一跃的高度轻轻松松超过了十几公尺，无数的躯灵在视野中化为一个个黑色的小点后又迅速放大。
搞不清楚状况的爱琳开始尖叫。
冈萨雷斯跟我很有默契的一起忽视了爱琳的哀嚎。
狮子落地，爱琳的尖叫声停止，近似自由落体的感觉令膀胱有一点点不受控制──
差、差一点就渗了出来……
我红着脸夹紧了腿。
──很、很好，冈萨雷斯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狮子这一跳恰好降落在菲利斯与卢克的旁边，对身经百战的冈萨雷斯来说，这点小事轻而易举。
坐在冈萨雷斯肩膀上的我焦虑地注视着菲利斯：
「帮我尽可能地将敌人集中在广场上！」
被狮子落地所捲起的尘土给呛到不停咳嗽的菲利斯，很显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
「我要使用能够一口气逆转战况的大魔法，就是在坎培尔魔法开发试验场引起骚动的那个！」
随手又砍死了一只躯灵的卢克瞬间就明白我的想法。
汗流浃背的他拍了拍菲利斯的肩膀：
「我觉得可以试试看，毕竟再这样下去部队也坚持不了太久。」
表情看起来充满犹豫的菲利斯轻轻点了点头，他墨红色的瞳孔早已失去战斗开始前的自信与意气风发。
阿戈泰尔缜密的策划一定令菲利斯感到自己就像任人摆布的魁儡，一举一动的都在他人的掌控之中。
「那么就拜讬佩姬妳了。」
我笑瞇瞇地对着菲利斯竖起拇指，希望自己充满自信的模样能令他安心。
接着，我将手指向正忙着清除人偶的贵族军队。
从他们背后的空地往塞维亚圣殿的方向施展「眩光剑」，应该可以将战场上所有敌人都纳入术式的攻击范围之中。
我在狮子耳边低语：
「麻烦冈萨雷斯你带我过去那里。」
「这哪里有什么问题！」
冈萨雷斯豪爽地迈开脚步，前往指定地点的路上还顺便踹倒了几具挡路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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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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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抵达目的地后，一直处于头晕脑胀状态的爱琳终于慢慢清醒，她在伊莎搀扶之下摇摇晃晃的站稳脚跟。
菲利斯仍率领着军队在塞维亚圣殿前方的广场奋战，阿戈泰尔留下的魔物大军还不够密集，要集中牠们仍需要一点时间。
为此，我特地请冈萨雷斯替自己把两公尺高的仪式用巡回马车给搬了过来，这是菲利斯为了彰显佩姬的圣女身分所特地准备的东西，没想到正好在这里派上用场。
我牵着爱琳的手走上舞台，能随时随地透过简单的拆卸与组装变成表演用的场地，正是菲利斯挑选这辆马车的理由。
威风凛凛的狮子和伊莎一左一右站在舞台下方清除来犯的人偶。
跟自己一同站在舞台上的爱琳，似乎一点都无法理解佩姬之所以邀请她站在此处的理由。
我朝满脸困惑的她露出和煦的笑容：
「我想请爱琳妳陪我一起演一出戏。」
她疑惑地歪过了头，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的映照下，透明到几乎能看见隐藏在底下的微血管。
从港口吹来的海风在耳畔呼呼作响，迫使我不得不以更大的声音去回复爱琳用眼神投射过来的好奇。
「待会我将施展足以证明自己圣女身分的大型魔法，我想请爱琳妳一起跟我握住剑，假装这个术式是必须我跟妳同时在场才有办法发动。」
强度能与飓风媲美的强劲风势捲走了爱琳一直带在头上的主教冠，她淡金色的长发像是鲤鱼旗一样随风飘扬。
爱琳一下就明白了自己之所以要邀请她加入这场表演的原因。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佩──不，圣女大人妳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我摇摇头，一点一滴催动弥漫在体内的光属性魔力。
「还记得吗？我曾跟妳提过，我们两个加起来，才一个完整的圣女。」注视着爱琳，我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佩姬．塔米雅．谢维图拉尔是个自私的人，如果被信奉圣神莱尔的信众知道佩姬才是真正的圣女，那么从此以后，自己一直向往的平静生活就会离我远去了吧？」
随着回盪在体内的光属性魔力正以超乎想像的速度不断窜升，爱琳和我的周遭开始飘盪、闪烁像是雪花一般炽白光芒。
「所以必须有人替我承担安抚信徒、宣扬教义的工作。我左思右想，身边应该没有人比爱琳妳更适合这个职责了。」
宛如星辰般的无数光点先后化作了一道道没入天际的焰白光柱，将彷彿划布一样无边无际的青空染成纯白。
我对爱琳微笑：
「更重要的是，我无法忍受努力的人因为一无所获而陷入沮丧的样子。」
如同涟漪一样的金黄色波纹以自己和爱琳作为中心开始淹向战场。
战斗能力远逊于躯灵的人偶们一个个先后倒下，一直在它们眼窝中闪烁的诡谲幽光正逐渐熄灭。
从与人偶的缠斗中脱身的贵族纷纷望向被光芒包围的我和爱琳。
她靠近我，主动将手搭在我握着蝉翼的手与肩膀上。
「……我知道了。」爱琳抬起头，在深了一口气后接续说道：
「如果这是佩姬小姐您所期望的，我会帮忙。」
她对我露出苦笑：
「我觉得自己跟教会一直以来都误会神明大人了，『祂』一定是个心胸开阔的神祇，所以才会挑选佩姬小姐您这样的自私的人担任『祂』的代理。」
这次轮到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哎……是这样吗？」
眼眶中满满都是泪水的爱琳微笑说道：
「对，您超自私，您比谁都自私，可是这样自私的您在我心中，却比任何人都还要耀眼。」
肩膀跟手臂传来了轻微的痛楚，爱琳正以属于自己的方式向我传达她的抗议。
我笑着对爱琳点了点头，将视线与注意力集中在战场里的魔物群上。
排除持有光属性魔力的圣女应该被阿戈泰尔设定成了躯灵行动的最优先准则，从自己开始建构术式起，先前一直与帝国军队纠缠不休的大量躯灵们同时改变了目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我和爱琳的方向跑来。
确认敌人已经全数进入了「眩光剑」的锁定范围，我对着爱琳大喊──
「要上了！」
「……嗯！」爱琳用无比坚定的眼神凝视着我。
我调整呼吸，将积蓄在体内，彷彿浪潮一般的魔力转移至手中高举的蝉翼上。
从剑身上往外扩散的焰白光柱贯穿了天空，顺着自己挥剑的动作袭向战场。
包含赛维亚圣殿在内的这片土地瞬间就被如同海啸般的炽白光芒所淹没──
奔腾的光辉划过天际，冲破云霄。
总数逼近千具的躯灵们一只又一只被圣辉蒸发，什么都没有留下。
眩光剑那圣洁的光芒令战场上所有人不约而同愣在原地。
圣辉散去后，有部分对莱尔抱持着深厚信仰计程车兵跟贵族们更是虔诚地跪了下来。
『祂』曾经跟我提过，佩姬作为使徒的能力会随着年纪的增长逐渐变强，不过这次施放的眩光剑其规模跟杀伤力仍是远远超乎自己想像。
说实在，我原本以为只要能消灭半数的躯灵就算是取得不错的成果，能一鼓作气将魔物们全部消灭是自己始料未及的事。
望着舞台下那些逐渐走向自己和爱琳的人们，我疲惫地想。
漫长的战斗终于告一段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