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婚纱，站在高高教堂的门口，轻轻牵起有些害羞的艾萨克的手，推开那扇木门，里面没有牧师，座位也全空置。可是圣钟依然敲响了，孑然一身地祝福两位末世恋人。
伊安蒂尔醒过来。
她多久没有在“开始的那天”做梦了呢？
按时间推算的大约四年前的那天，她究竟有没有做过梦，梦见了什么，伊安蒂尔都想不起来。
她出了门，一如既往会先撞上艾萨克。
然而，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的，她没有再收到信件。
不知为何，像是习惯一样，她还是爬上了长长的楼梯，打开用不上锁的生锈铁门，不会有人在用每次都不一样的方式和她打招呼。
天空依然没有变化，云彩安安静静漂浮着，衬托着它身后的湛蓝天空。
伊安蒂尔觉得自己连云的形状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说过了，不想再见到巴格。
所以，在这里，见不到巴格，才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之后的一切，哪怕没有自称“好感度系统”的巴格，也依然照旧进行着。
只不过，在她被偷窥淋浴的时候，没有白色的身影旁观了。
在她选择第一次约会的衣服的时候，没有白色的身影为她指出正确的衣装了。
在她进入游乐园的时候，面对的也是每次都不一样的丑陋的工作人员的脸，也不会有人推着冰淇林车推荐她去摩天轮了。
在她行走在街道上的时候，也不会在人群中一晃看见白衣的人挥手向她打招呼。
在她被暴风雨困住，等待着“魔法失调”的时候，不再有人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等待，也不再有人提示她时间到了。
在她拨完电话终于倒下的时候，也不再有人站在她倾斜的视野中，告诉她“别担心”了。
连在医院里面醒来，病床旁连椅子都不再有，和白色的病房很相配的少年不会再出现了。
巴格按照她所说的去做了，再也不出现在她面前。
那是她临终前的一个月里，无比平凡的一天。她那时的身体还不算太差，可以时不时上上课，回回她的小屋。
在小屋里坐下，她总觉得缺了什么。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本来，也不该有什么人陪着我，痛苦也好，死亡也好，背叛也好，都应该是我一个人承担的事情……”
这个游戏本来就不该存在“BUG”。
那个人本来就不该出现在她眼前。
无论循环多少遍的这个剧情，无论多么痛苦、多么绝望、多么黑暗的剧情，都应该只有她一个人在循环。
身边多出来一个人安慰、鼓励、提醒她，都是不需要的事情。
她身处在这个Galgame里，是这个Galgame里的女主角。
是属于男主艾萨克的人。
多余出来的那个男性，本来就不该存在的。
“但是……”
——心里空空的。
明明剧情她都能倒背如流，不需要某个人耳旁风一样提醒，却总感觉心里缺了什么。
想着的人也不再是她设定中的“真命天子”。
寒冷的感觉爬了上来。
“巴格，我真的可以通向Happy End吗？”
她朝着空气问出这个问题。
这个她最经常询问巴格的问题。
房间静默无声，窗外车流的声音嗖嗖地响着。
伊安蒂尔惶恐地在房间里寻找了一遍，眼睛中扫过白色的东西，她都会停下来，神经质地等待着回答，却什么也没有等来。
然后，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这件事情让她激灵了一下，后来发现是“vivi”给她的回信。
在看到vivi那条回答“BUG”的问题的帖子后，伊安蒂尔每次进入一个新的周目，还要做的一件事情，便是在她刚回帖的时候，也回复她，和她交上朋友。
vivi很健谈，经常找伊安蒂尔聊天，虽然每个周目聊天的话题都差不多。
然后，这个周目，伊安蒂尔向vivi提出他们生活在Galgame里的可能性，vivi兴致高涨。
【vivi：你之前说生活在Galgame里，我觉得这是没什么意思的创意。要是RPG或者网游，穿越过去大概还能展现一下游戏里物品和设定的具象化。Galgame，看点是在一次一次循环中改变注定的命运？还不如普通的LOOP系作品有吸引力。】
伊安蒂尔有些一头雾水地读着vivi的这段话，vivi经常说着说着就开始自己创作出新的设定和剧情，然后对此评判一番。
【vivi：但是，你之后提到的那个问题，就很有思考的价值——BUG以意识体的形态具象化，要如何阻止Happy
End？】
伊安蒂尔在提出Galgame的问题后，也把BUG以有意识的形态存在于游戏中这件事，以假设的方式告诉了vivi。
【vivi：游戏里面决定结局的，无非就是重要的选项和好感度。如果他没有刻意影响剧情，那么他一定是影响了好感度。这样的话，他一定得和女主有接触才行。】
伊安蒂尔看见这句话，心头一惊。
被vivi猜对了？
【伊安蒂尔：为什么？】
【vivi：BUG如果是让好感度永远无法达到某个值的话，那么，局限化在游戏里，大概就是，这个角色对男主总是差这么一点吧。】
【vivi：要编有意思的设定的话——女主爱上这个BUG，怎样？】
伊安蒂尔感觉心跳像漏了一拍。
可能吗？
不可能。
否决自己的猜想，伊安蒂尔丢开手机。
这几天，伊安蒂尔依然过得很平淡。
和没有什么感情的艾萨克吃吃饭，逛逛街，再谈谈心——进行着进行了几十遍的内容。
然后，伊安蒂尔不停地感觉到了“空虚”。起初她只以为那是对巴格不在身边的不适应感，后来……她不得不承认，哪怕坚决地说出那些话，她还是有些——
想他了。
这是很奇怪的一种情感，明明巴格是阻止她走向Happy End的仇人。
她心底却总有一个声音在叫着巴格的名字。
走到每一处，记忆总是会翻出几十个周目的内容，还原着巴格站过的地方。
伊安蒂尔莫名地有些后悔，她根本没有细听巴格讲了什么，巴格的确……从来没有干预过剧情。
而且，和随着剧情改变的艾萨克不同。
巴格一直都站在她的身边。
没有选项，无关游戏，不论周目，他从未厌倦过这个过程。
他是整个无聊地在不断重复的游戏里，唯一的变量。
也是整个不断在推翻感情的游戏里，唯一的不变量。
——女主爱上这个BUG，怎样？
vivi写给她的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
伊安蒂尔忽然特别迷茫，她心中如此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可无法阻止的现象一遍一遍从各种角度向她证明着。
那天，她走出学校。
然后，临近公寓的时候，天空骤然阴沉了下来，大风刮起，豆粒般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无数次经历过这个过程的伊安蒂尔慌张起来，立刻几步走入了公寓。
没有下雨，她在这里几十个周目，这一天从未下雨。
外面的狂风骤雨不亚于“魔法失调”那天飓风带来的暴风雨，甚至更甚，在密集的雨幕中，连一向光芒不减的天空之柱的姿态都看不清了。
伊安蒂尔回到了沙发上，灯光在她头顶不断闪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她静静地坐在没有其他人的公寓里。
如果是平时，这样的骤雨，一定意味着不好的事情发生吧？那么巴格一定会陪在她身边吧？
每一次她陷入绝望的时候，巴格都会在。
经历难以忍受的疼痛的时候，他坐着和她聊天，一次不缺。
被艾萨克侵犯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却未曾看过狼狈的她。
艾萨克背叛她的时候，也只有巴格会出现，为她披上衣服解围。
看着自己手心，伊安蒂尔心底有奇怪的感觉涌了上来。
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再次震动。
【vivi：你上次怎么不说话了呢？我还以为你会接着这个话题提出更有意思的想法呢。】
伊安蒂尔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窗子上都已经横着滑过的雨水。
【伊安蒂尔：如果，要删除这个BUG，Galgame里会如何表现呢？】
风声雨声雷鸣声依次传来，像是在警告着伊安蒂尔。
诡异而不符合时机出现的暴风雨……
伊安蒂尔终于等来了vivi的回复：
【vivi：是很有意思的问题。虽然我更倾向于毫无声息地消失，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要消失了，怎么也得有点反应才对——比如，一场巨大的暴风雨？】
看到这句话的伊安蒂尔，再一次扔掉手中的手机。
她坐在沙发上，抱着腿，看着窗外的暴风雨。
如果这场雨是来夺走巴格的，那么雨过天晴后，是不是意味着她再也见不到巴格了呢？
她想要救回巴格。
那一刻冒出了这个念头。
她想要再一次见到巴格。
她想要想巴格道歉。
她想要再一次牵着巴格的手。
她想要接受巴格的告白。
她想要向巴格表达心意。
……
这是BUG创造出的那个东西，从见到巴格的第一刻起，到巴格一直在她身边，就一直存在的东西。
名为“情感”。
系统没有预料到的情感。
连伊安蒂尔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情感。
从一开始，她就埋藏在心中的情感。
——女主爱上这个BUG，怎样？
伊安蒂尔从沙发上站起，穿上雨衣，拿上了厅堂的那把父亲赠与她的长剑。
开门，她冲入了雨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