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安蒂尔举着剑，身前身后的白色空间瞬间从天顶开始褪色，褪后是阴云，伴随着天空的瞬间变色，迎接着伊安蒂尔的，是倾盆雨下。
站在她刚刚进入的外部一样的雨中，伊安蒂尔再次浑身湿透。她发现自己身处于和原来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眼前的色调非常昏暗，像是只有黑和白。
而在她的面前，是她和巴格分离的树下。
这个世界，应该是巴格所说的，他所居住的地方，复刻外部世界的“系统”。
伊安蒂尔不知道要去哪里寻找巴格，但，她抬头，看到了熟悉的教学楼楼顶，密布的最厚的阴云。
“我在，天台等你。”
第一次念出这句她听过无数次的话，伊安蒂尔提剑而行。
一层。
二层。
三层。
四层。
五层。
走过无数次的这个楼道。
六层。
不再有艳阳或者晨曦能够轻柔地拂过钢琴和小提琴，暴风雨砸开没有关上的窗子，打湿和肆虐这这些排列美好音符的物件。
尽是荒凉。
七楼。
不再有艳阳或者晨曦能够穿过画板的缝隙照在墙上，暴风却撕裂叫嚣着穿堂而过，击倒和撕扯着这些展现美好画面的物件。
尽是绝望。
伊安蒂尔推开那道永远带给她蓝天的生锈铁门，第一次，迎接她的不是耀眼和炫目的蓝天，而是砸得人生疼的暴雨和黑压压的一片阴云。
天台的尽头，黑色世界的边缘，那个白色的身影站在黑色的雨里，引人注目。
而他的面前，是伊安蒂尔从未亲眼见到过的，只在传说中的被口口相传的巨大生物——
龙。
巴格迎接自己死亡的那一刻，一道闪亮的雷光在他的视野中闪过。
巨龙避退三尺，扇翅回到昏暗的天空之中。
雷光中，闪出拥有淡金发的女孩。
她手握耀眼的长剑，穿着天空学园的女生校服，浑身湿透，在飞龙翅膀制造出的暴风中，站稳。
“伊安蒂尔……”
他不可置信地叫出她的名字。
少女微笑着转身，干净的脸上全是水珠，连红框的眼镜上都是水雾。
“巴格。我来，救你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来这里？”
巴格问出来。
巨龙好像在试探她，一直在离他们不远的天空中盘旋，没有降落下来攻击的意思。
也留给他们最后谈话的时间。
“因为，我发现了……”
伊安蒂尔淡淡一笑，没有脸红，也没有害羞，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我也，爱着巴格。”
“……”
听见伊安蒂尔这句话的巴格，懊恼地苦笑了一下。
“这个系统里BUG的存在，是让你分出好感度给我啊……”
“是的。但是，我丝毫不后悔。”
伊安蒂尔点头，坚定地说道。
“救下我，你永远到不了Happy End。”
“有你的结局，才是Happy End。”
“救下我，你将永远循环那些残虐的Bad End。”
“循环的，和巴格一起的幸福的日子。”
“救下我，你需要违背……这整个系统。”
“它不能把身为女主的我怎么样。”
伊安蒂尔自信满满地说出来。
在狂风骤雨中，她面对着巴格，露出之前她只会对艾萨克露出的幸福的笑容，然后继续说：
“巴格，你知道吗？我最幸运的事情，便是知道我身处在游戏里，然后……在这个游戏里遇到了你。”
天空传来一声穿破天穹的龙啸，等待已久的巨龙再次俯冲而下，向着整个世界中唯一亮色的两个目标袭去。
伊安蒂尔不得不中断对话，转身再次面对巨龙。
“我要告诉这个系统，我要告诉这个世界。”
伊安蒂尔在风中大声说道，心中开始默念起一串长咒。
“就算我确实身处于Galgame之中——”
她挥剑，剑尖带强风，卷着阴冷的雨向巨龙碰撞而去。
“——我也有选择自己爱情的权利。”
伊安蒂尔和巨龙的战斗一触即发。
她把自己此前训练的一切剑术和魔法悉数用上。为了防止巨龙接近巴格，她强行施放无数个很消耗魔力的结界，将天台上空搭建起一个防护网。
紧接着，她借助短暂飞行的魔法，踏在结界上，手里握剑，朝着天空中比她大十几倍的巨龙挥剑攻击。
“惊雷！”
伊安蒂尔脚踏空中，大喊一声，又一次的雷击，准确无误地劈在巨龙一边的翅膀上。
这一次的攻击非常有效，本来在空中移动就较慢的巨龙，承下这一次攻击，身体跟着一歪。伊安蒂尔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从空中落下，往剑尖施加风属性的魔法，带着强烈的飓风，一招劈断巨龙一边的翅膀。
“有戏！”
伊安蒂尔的计划非常简单——
宰了这头龙！
让巴格逃跑明显不现实，因为巨龙以巴格为目标，它会跟随巴格的轨迹。
而现在看来，她的对手似乎就只有这一个，这应该就是更改BUG的那个程序，只要消灭他，就一定能够救下巴格。
失去了一边长翅的巨龙哀嚎一声，倾斜着从空中滑落。
伊安蒂尔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再一次——
“惊雷！”
这次的雷击袭击的是巨龙另一边翅膀。
重蹈覆辙，见得手，伊安蒂尔再度挥剑而斩。
然而，这一次不再那么顺利。
巨龙这个程序仿佛也拥有智慧，第二次对他已经不奏效，在伊安蒂尔斩下之前，他一挥翅膀，空中的气流立刻被扰乱，产生的强烈暴风把伊安蒂尔从空中掀飞。
伊安蒂尔在空中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之后，伴随着她结界的破裂，她狠狠地摔在了天台上。
天台的砖块被掉落下来的她砸个粉碎，她甚至听见自己骨折的声音。
“伊安蒂尔——”
巴格冲过去，扶起伊安蒂尔。
“停下吧，忤逆系统……永远做不到的。”
伊安蒂尔剑插地面，借力起身，不断给自己受伤的部位释放治愈的魔法，嘴角还是流出血液。
“我不能看你受伤。”巴格再次开口，“放弃吧。”
“这点伤势和疼痛，和魔法失调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看着眼前巨龙的残翅一点点复原，已经有些疲倦的伊安蒂尔再度拿起了手中的剑，带着一身地血痕，口中含血地念着魔法，向前走去。
又是一声惊雷，再次攻击渐渐飞起的巨龙，可是力度大不如从前。
伊安蒂尔挥剑而行。
受过一次重伤的巨龙，好像变得更加强韧——也可能是伊安蒂尔变虚弱了。
巨龙的攻击变得更加复杂，不但会用翅膀，连尾巴和长抓也都派上用途。
它恢复的速度变得更快，伊安蒂尔每一次攻击，都能在以秒计数的时间里复原。
像是系统给巨龙强行提升了能力，让它不只只是能够消灭巴格那么简单，还能够毫无压力地战胜伊安蒂尔。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伊安蒂尔一次次劈斩。
却很难再像之前一样给巨龙留下伤害，在巨龙的鳞片上，都没有一丝划痕。
“强风，惊雷，烈火——”
身为魔法师的伊安蒂尔，身为剑士的伊安蒂尔，施加着双重的伤害。
巨龙的利爪朝着伊安蒂尔挥舞过来，再一次把伊安蒂尔狠狠拍打在天台的地面。
“我不会认输的。”
伊安蒂尔再次起来，又带着一层一层的魔法攻击向前冲去。
而这一次，伊安蒂尔还没能接触到巨龙，便被巨龙面前突如其来的暴风给吹飞，砸在地面上。
“暴风魔法吗？”
侧身躺在地面上的伊安蒂尔，视野中出现长长的血痕——那是她自己的血液。
“为了战胜我……”伊安蒂尔再一次站起来，身体摇摇晃晃，“系统，还让它能够使用魔法？”
“没用的，伊安蒂尔。”
巴格再次说。
“不要劝我放弃，巴格。”伊安蒂尔的声音中甚至带着一些哭腔，“能战胜的，哪怕它是游戏里最强的存在，也能够战胜的……”
然后，再一次，伊安蒂尔身体不稳地冲向了巨龙。
伊安蒂尔已经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
她心中只想战胜巨龙，保护巴格。
她想要证明，自己是“活在”这个魔法的世界上，而不是“身处”一个Galgame里。
她施放魔法。
想要证明，她哪怕身为Galgame的女主角，就算不是和男主角，也能够获得属于她的Happy End。
巴格站在由伊安蒂尔搭建的魔法的结界里，他一步也不能踏出去，只能站在结界之后，看着伊安蒂尔一次一次被掀翻在地，一次一次再起身。
看着她拼尽全力去证明她存在的意义，证明自己也能够救下重要的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存在，而不是被系统控制住的木偶。
剑击。
被尾巴扫击。
再次被扫倒在地，滑出血痕后，躺在结界前。
扶着地面，她又一次起身。
她的左手手臂好像脱臼了。
右手只能单手拿起剑。
再一次，她走向变得越来越强的巨龙。
脸上满是伤痕和血痕。
“我……我不会输的。”
充血的喉咙里，伊安蒂尔沙哑地沉吟。
暴雨变得越来越大，抬起头只能见到密密麻麻的雨珠。雨水砸在地面上，仿佛要把瓷砖都砸碎。伊安蒂尔的血水，转眼间便被暴雨洗刷得干干净净。
雨声中带着巨龙的嘶吼，整个天空只剩下了黑色，巴格向前看着，看着小小的伊安蒂尔站在巨大的巨龙前，如此渺小。
她的伤势也越来越重，无论施放怎样的治愈魔法，都无法治好。
她喘着气，剑尖依然不偏不倚对准眼前都快模糊了的巨龙。
剑击，魔法。
用一切她能够用上的攻击，再一次往天空的巨龙袭击而去。
哪怕剑击的力道已经不如之前。
哪怕魔法的储量已经几乎为零。
“为了证明自己……拼尽全力到这个地步吗？”
巴格愤恨于自己的无能。
只能站在结界后看着所爱之人奋斗的无能。
看着伊安蒂尔一次次上前又一次次被击倒的景象，他感觉到了深深的悲哀。
“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却不能让你幸福，真是抱歉了。”
伊安蒂尔的身体又一次砸回了地面，这次雨声大到她坠落时的撞击声都听不见了。
“我活着，到底是什么意义呢？”
巴格看见伊安蒂尔所真爱的利剑断了剑尖。
而她仍然念着长长的咒语，又一次上前。
“大概是，遇上她吧。”
“所以，我消失就好了。”
“你不用在这里战斗，只要等待着就能够走向Happy End。”
衣服已经破烂不堪的伊安蒂尔。
“我很期望看着你走向那个结局呢。”
漂亮的金发已经沾满血迹的伊安蒂尔。
“只可惜，我只要站在这里，你就无法走到那里。”
浑身早已伤痕累累地伊安蒂尔。
“以‘BUG’的身份和你见面，是我最大的不幸。”
眼镜早就碎掉而且不知道飞到那里的伊安蒂尔。
“你想要证明自己不被系统和设定束缚的那份感情，我看到了。”
魔法早已耗尽的伊安蒂尔。
“这不是我们的妥协哦，是给你的奖励。”
力量早已没有的伊安蒂尔。
“奖励你走向你等了这么久的Happy End吧。”
——躺倒在地。
什么系统，什么游戏，什么选项，什么循环，什么设定。
——一切都去死吧。
伊安蒂尔再次抬头，看向似乎比之前大了一圈的巨龙。
那个控制住她的设定和系统，那个随意把命运的决定权扔到别人手里的设定和系统，那个把她随随便便就捆绑在一个人身上的设定和系统。
——都去死吧。
心中如此嘶吼着，奔向巨龙，使出了全力一击。
也是最后的一击。
却仍然杯水车薪。
未伤巨龙的一片鳞甲。
伊安蒂尔无力地躺在了地面上，眼前掉落的是她父亲传下来的珍贵的长剑——只剩下了残破的半截和破烂的剑柄。
看着潮湿的地面，听着耳边的龙啸，伊安蒂尔气恼地淌下眼泪。
最后，都战胜不了系统吗？
最后，都拯救不了巴格吗？
“伊安蒂尔小姐。”
巴格的声音从她的耳边传来，抬头，巴格第一次被浑身淋得湿透，半蹲着，白色的眼镜上尽是水雾。
结界因为施术人的重伤而破碎了。
结界里那个无法再等待的人，终于走了出来。
“巴格……请等等，我、我一定可以，可以打败那个东西，我们……我们一定可以胜利的，我们两个都能够活下来，我们两个都能够存在于这个游戏里，都能够走向Happy End……”
伊安蒂尔断断续续说。
“伊安蒂尔，我最幸运的事情，便是诞生在这个游戏里，并且遇上你。”
巴格一笑，用诀别的语气说诀别的话。
“能够在天台等到你，能够在你最疼痛的时候守着你，能够陪着你上学逛街吃东西，能够跟着你走过一个个伤心的Bad End，能够在最伤感的结局救下你，能够和你坦白这一切，能够看见你来，和你见最后一面，已经满足了。”
“巴格……”
伊安蒂尔嗫嚅这个名字。
“我无姓也无名，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印记。但是，我找到了我存在的意义。大概，那只是……在这个游戏里，遇上你吧，没错，这就足够了。”
“巴格，不……不要……”
伊安蒂尔想抬手抓住巴格，却发现自己连伸手的力气也没有。
“我们……我们活下来，还可以真正地像情侣一样走着，还可以度过最美好的三月，哪怕是循环这几年也没有关系，哪怕是一直经历Bad End也无所谓……我只想……只想拥有和巴格在一起的——”
伊安蒂尔还没有说完，被巴格轻吻额头的行为打断。
“伊安蒂尔，我是系统的一部分，我知道的，我们只是游戏，没有人能够战胜它。”
伊安蒂尔感受到嘴唇离开了，而沉沉的白色眼镜架在她的鼻梁上。
“忘掉我，忘掉这个世界，忘掉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这段感情吧。”
伊安蒂尔嗓子完全失声，她张嘴，说不出话。
“然后，开开心心地走向你期待了很久很久的Happy End——没有我，那一定是很简单很简单就能通向的结局。”
雨和眼泪模糊了伊安蒂尔的视线。
她视线中那个白色的身影站起来。
她的耳朵也彻底听不见声音，一直持续的暴雨声戛然而止，周围静悄悄的。
她奋力睁眼，去读懂巴格最后的唇语——
“再见。”
巴格走向巨龙。
伊安蒂尔站起来，想要追上去，想要抓住巴格，却没有一丝力气。
黑云仿佛都要塌下来的天空下，巨龙张开尽是利齿的大嘴，朝着黑色中唯一白色的身影，吞噬而去——
“巴格——”
用尽全力，她叫出来。
用尽全力，她伸出手。
用尽全力，她在心里刻下这两个字。
巴格被吞噬的画面静止在她的瞳中，接着，下一秒——
阳光大片地涌进，蓝天在一瞬间破开，为黑色的云染上清亮的颜色，巨龙像碎片一样飞散在天边。
光亮的世界里，干净而整洁的天台上，只站着淡金发的小小身影。
她向前伸出手，在她明亮的视野里，前方空无一物。
“没有人吗？好不容易上一次天台。”
伊安蒂尔喃喃。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出伸手的动作，也不知道自己在前一秒叫出的那两个音节。
她记不得自己为何要走上天台。
环视一周，周围死一般寂静。
她记得，有人告诉她，在这里等她，于是她来了。
然而，天台上，什么人也没有。
她尽力想着，总觉得经历了很多很多，仍然大脑一片空白。
今天，是3月24日，无比平凡的一天。
“错觉？”
伊安蒂尔自言自语，再次回望一眼天空。
湛蓝的天，刺目的光。
以及，比每一天都要少见的天象——
万里无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