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要从哪儿开始着手呢？”回到属于自己的办公室，马文盯着桌面上密密麻麻的地图，用手指敲打着桌面。
佩德罗交给他的任务主要可以被拆分成两部分，前一半是生产后一半是运输，长期在基层执行事务工作的马文一眼就能看出在这两半任务中怎么将生产出来的药物安安稳稳无声无息地送到东方人手上才是真正的难点。
对于家大业大的知识圣殿来说，找几个能够承接药物配置任务的地方很轻松。不管是那些因为帝国统治崩解产业链崩溃丢掉了支柱产业的偏远小城，还是帝都这样的大都市里涌入的那些无业难民，他们才不在乎自己生产出来的药物是派什么用场给什么人用上，只要能在这战乱之世安稳混口饭吃道德和法律算什么东西？
但穿越西方阵营的重重封锁把药物送到东方人手里需要承担的风险对他们而言就太大了，在如今的帝国有胆子拼命的家伙早就已经出门当兵去了，剩下那些都是苟延求活的日子人，指望他们去做掉脑袋的工作且不说能不能胜任，消息提前泄露的风险也十分之高。
至于直接动用圣殿的直属力量去搞运输？这种蠢事马文连想都没想过。
早在西方阵营成立之初知识圣殿就已经被玛蒂尔达给盯得死死的，虽然不能说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眼皮底下，那些摆在明面上的力量确实是完全动弹不得，剩下那些隐秘或半公开的附属势力究竟暴露给了帝国多少马文也不敢确定。
之所以帝国政府始终都没有对知识圣殿直接动手，还是因为圣殿作为帝国区域硕果仅存的本土信仰有着指标性的影响力，那些还怀念帝国曾经称霸大陆的好日子的保守派都将圣殿的存续视为一个标杆。
玛蒂尔达朝圣殿下手毫无疑问就是在公开向所有帝国人宣告，她这一届政府已经准备舍弃帝国所有的光荣历史彻底放弃自主性投靠向西方阵营，到时候引起的民意反弹是只粗略控制了帝国核心区的玛蒂尔达无法承受的。
不过这不意味着圣殿就拿到了一张可以为所欲为的护身符，像勾结东方人这种叛国投敌的破事一旦暴露即便圣殿是最后的本土宗教，暴怒的老帝国们照样会一拥而上将他们撕扯成碎片，而且越是极端民族主义越热爱曾经那个帝国霸权的人，越是无法容忍圣殿的背叛。
这些人眼下就是维持圣殿存在的基本盘，圣殿承担不起跟他们闹翻的代价，如果因为马文的失误导致圣殿在帝国的舆论场塌房，整个长老团都不可能放过他这个罪魁祸首，到时候佩德罗再好面子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出去当替罪羊。
“这倒是个麻烦……”眉头紧皱的马文自言自语着。
眼下他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将整个运输流程拆成一段一段的，让所有参与运输的组织除了跟自己衔接的前者和后者之外完全不了解整体流程，这样就可以最大程度上避免因为人的因素中途泄密，且即便过程中除了问题队伍被抓货物被扣，调查者溯流而上追本逐源的难度也将指数级抬升。
可干了十几年基层的马文还知道另外一个血汗里磨出来的金道理，那就是一个计划中的参与环节越多，出问题的概率就越大。
得说马文不愧是知识圣殿层层选拔出来的精英，即便因为年少轻狂吃过大亏，在没有任何人教导提点的情况下他还是独自领悟出了另外一个世界的逻辑学家总结出来的奥卡姆剃刀理论。
这套理论的精髓只有八个字——如非必要，勿增实体。
将运输流程多段拆分固然能够做到最大程度上的保密性，同时也意味着频繁的货物交接中极有可能出现根本无法料想的意外状况，任何一次意外状况的发生都有可能导致整条运输链路的摧毁。即便不至于将圣殿这个幕后黑手给直接暴露出来，警惕起来的帝国情报机关那也不是吃素的，更别说如今西方阵营的三大情报机关主力都在帝国区域活动了。
在两难之间纠结许久马文觉得运输流程该拆解还是要拆，不过拆得太细太密就没那个必要了，与其自以为是地将整条运输链搞得过度复杂让他这个主导者都难以把握，不如精挑细选合适可靠的运输队伍尽量确保中间的每一个环节都少出问题。
至于绝对不出问题？马文敢说如果有谁还做这种奢望那绝对是从来没有脚踏实地负责过具体实务。
要知道这可不是送一次就成的一锤子买卖，圣殿要长期持续大量地向东方阵营输送药剂，而且因为这种药物的强成瘾性一次断货就有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指望所有环节都完美无缺过于理想化，还是要多找几条备用线路保证一条线废掉的时候下一条线能够立即接上。
在一番头脑风暴过后，马文总结出了运输线路需要具备的几个条件：成员可靠、接洽隐秘、适当拆分、多重准备。
可靠的成员是这四条要求里最好满足的，圣殿在多年积累之下有许多地下教众分散在帝国全境掌握着大量地方资源，在如今帝国中央政府对地方行省的掌握已经几近失控的情况下，这些人能发挥出来的作用远超帝国政府和战神殿还压在圣殿头上那时候。
接洽隐秘的重点其实不在人而在货物本身，因为通过圣殿的地下教众选拔出来的运输队出问题概率很低，货物不小心暴露给中途临检才是最大的麻烦，好在外放那十几年里马文就做过运输工作，合法的不合法的类型都有。
想到这儿马文一把从手边扯来圣殿收集到的最近三个月中央行省向战争前线输送货物的品类清单。
“帝国也是真的没落了啊。”目光扫过清单上的文字，马文脸上闪过一丝略带苦涩的讥诮笑容。
清单上的内容不多，除了各种粮食蔬果肉类就是木料金石之类最基础的建筑材料，作为一个出生在帝国最后的鼎盛时期，享受过那段夕阳沉没前壮丽荣光的帝国人，马文虽然对这个国家本身没多少归属感，他终究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成长起来的难免会心有怀念。
曾经的帝国虽然因为扭曲的战神教义不怎么重视知识也不贪图繁荣，但作为以暴力压得整座大陆抬不起头的超级军事霸权，帝国的基础生产力毫无疑问地强悍，即使是将整个反帝国包围网的力量全都汇聚起来帝国这头永远填不饱的野兽也怡然不惧。
现在呢？看看这张可怜的品类清单吧。只有弱势的、落后的一方才会在几乎没有进行过加工的情况下大把大把地向外输送原材料，如今的帝国与其说是一个主权国家不如说是在西方霸权阴影下瑟瑟发抖献上供奉的殖民地，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亲眼看着昔日霸主屈膝在曾经他不屑一顾的敌人面前曲意奉承只为苟延残喘更可悲可叹吗？
马文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几代帝国人当下的心声，前大陆霸权拥有者的自尊心可能让他们羞于将这种感受诉诸于口，可当几杯苦酒下肚寒冷的月光照在床前，那种巨大落差造成的痛苦就会浮上他们的心头，即便这些人从未在帝国兴盛之时享受过它赐予的红利。
“食物太容易被看出破绽，木材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原木……不成，预构件？这个倒是可以，没人会随意破坏已经被加工好的木料，尤其这些木料被明确标记了是军事用途的情况下。”收起心中突然泛涌的惆怅，马文的注意力重新投向计划的完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