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抵达云江谷后，伊莎贝拉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雷文，而是假冒补给车队的身份观察了一下帝国军队当下的状态。
具体要她怎么评价呢？高情商的说法是这支军队相较以前更加谦虚谨慎了，低情商的说法就是这支军队的胆气被打没了比之伊莎贝拉认识的那支帝国军怂了不少。
诚然这里面有帝国在狮鹫王国土地上遭受耻辱性大败的原因，但最主要的因素还是作为士兵们精神支柱的战神陨落这件事实在是让被战神教义侵染千年的他们难以转过弯儿来。
你可以说战神杀杀杀战战战的教义有千般不好，但作为一个帝国人摸着良心说话战神教义指导下的帝国军对国家肯定是贡献大于破坏，如果没有这些帝国之剑常年征战在外为帝国的犁争夺土地与财富，就帝国那个拉垮奇葩的内政体系国家早就碎成不知多少块了。
显然帝国军的士兵们心里头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当战神陨落的消息传来时他们感觉天都塌了，既然连自身信仰源头的战神都有陨落的那天，是不是说明自己祖祖辈辈践行的道路实际上是错的？他们制造的那些杀伐他们维护的那个帝国其实压根没有什么存在的合理性，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只是漫长时光中某段微不足道的错误插曲？
一旦思路被引导到这个方向上，军心涣散几乎是必然的结果，之前帝国军人对战争有多狂热现在他们就有多迷茫，上面的将军们城府够深还能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下面的士兵们可没有那么强大的意志力，事到如今了也没人能告诉他们自己接下来要为何而战。
在过去，帝国军发动冲锋时的口号是“为了帝国的荣耀为了战神的荣光”，现在你让士兵们怎么把这口号喊得出口？为了那个四分五裂的傀儡帝国，为了那个消失无踪的“隐世”战神？
“大小姐，这些人最大的问题不是武器装备或者训练，他们是不知道为什么而战啊。”别说伊莎贝拉一眼就能看出来，跟着她一起过来的史蒂夫也早就察觉到了端倪。
“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伊莎贝拉点点头，反问道。
“那要看对谁而言了。”史蒂夫瞥一眼与他擦肩而过的帝国巡逻兵，“对帝国本身来说这状况太糟糕了，这个靠军事起家的国家在失去了军魂之后只是一具苟延残喘的行尸走肉，它可能会继续存在下去很长时间，可也只是活着而已。”
“那对于我们而言呢？”
“好事，大大的好事。”史蒂夫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没有军魂的军队才是最好拿捏的军队，只要我们控制住这些军队，帝国就能被我们玩弄于鼓掌之间，而我们和帝国普通民众之间的矛盾也可以转移成帝国军和他们的人民之间的矛盾，我们可以坐收渔利。”
“想法不错，但是……有些太小家子气了。”伊莎贝拉赞赏了一句，旋即又话锋一转。
“是、这样吗？”迷茫在史蒂夫眼中一闪而过，旋即转化为虚心听讲的淡然。
“你觉得帝国失势之前大陆上的秩序如何？”知道史蒂夫肯定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伊莎贝拉循循善诱地问。
“糟糕透顶，根本就是血淋淋的弱肉强食。”回想起帝国强势期的大陆秩序，史蒂夫毫不犹豫地给出了最差的评价。
“是啊，你也觉得这种基于暴力的秩序糟糕透了，那为什么换上王国成为这种秩序的主导者就甘之如饴呢？”伊莎贝拉又问。
“这、有您的指导会不一样吧？”史蒂夫一愣，辩解道。
“我也是人，我也会老，我也会死。”伊莎贝拉淡漠地陈述着残酷的事实，“且不说我能不能一直维持初心不发生改变，当我死后你觉得我订立的那些政策会不会人亡政息？把建立秩序的期望寄托在个人身上本身就是很不靠谱的想法。”
史蒂夫没吭声，但他知道伊莎贝拉这话说得对。
死亡那么不吉利的事情都不提了，就说各国历朝历代的英明君主很少吗？这些仁君圣主里面又有多少是不改初心为了自己最初订立的目标奋斗到了最后呢？很喜欢看历史的史蒂夫只能说一以贯之的凤毛麟角，晚节不保的比比皆是。
如果伊莎贝拉变了或者死了，现在由她主导的新秩序很大概率会变形或者崩溃，因为相比起之前千年的历史惯性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改革还是太过短暂，你很难指望伊莎贝拉的继任者们会顶住压力扛起她的旗帜继续走下去，不是他们没有那个意志而是没有那份能力。
若是一切又回到原点，结果无非是压榨整片大陆的吸血鬼从帝国变成了王国，或许情况比之帝国主导的时候要更糟，因为王国的家底到底还是不如帝国的，很多帝国靠内部力量就能消化的问题王国只能对外解决，到时候的东大陆必然会战火连天。
想到这儿就连史蒂夫也迷惘起来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构筑起更美好的新秩序，这样糟糕的结果他又怎么甘愿接受？
“所以，不管现在的局面看起来有多美好，我都得为没有我的世界做好准备。”拍了拍史蒂夫的肩膀让他回过神来，伊莎贝拉继续陈述着自己的观点，“就比如说帝国吧，我们当然可以像现在这样搞分而治之，这是最容易最轻松的办法，可一件事执行起来越容易，也就意味着这件事能够维持的效果越有限。”
“帝国有着上千年的统一历史，不是王国那种贵族封地式的散装统一，是从大洪皇朝那边一脉相承来的中央集权，即便曾经支撑这种集权的基础战神神权已经失落，历史和记忆还是会残留在人们的脑中让他们无意识地追求那个美好的曾经。帝国这个国家太大了王国根本无法吃下，迟早有一天他们会重新找到统一的基石，你觉得到时候王国作为导致帝国第一次大分裂的罪魁祸首，帝国人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我们？”
“新统一的政权需要打一场翻身仗来确立自己的权威，而直接导致了上次分裂的王国就是最好的标靶。”尽管得出的答案很可怕，但作为一名合格的情报总监史蒂夫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没错，到时候又是一场悲惨的轮回罢了。”伊莎贝拉遗憾地点头，“我想不管是你还是我又或者正在主政帝国的玛蒂尔达，大家都不想看到那样的未来。”
“那么您打算怎么解开这个死结呢？即便它发生也该是您过世之后很久的事情了。”史蒂夫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好奇。
“很简单，给他们描绘一个理想，送他们一个能够重新建立大一统国家的、让大部分人都内心认同的基石，这样即使日后的王国腐化没落，我的理念和我建立的新秩序依然会找到另外一个载体传承下去，哪怕传承这个理念的不是约维克人或阿萨人也无所谓。理想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专属于某个国家某个民族的私产，也不会有哪个国家哪个民族永远都能维持上进和先进。”伊莎贝拉的目光越过史蒂夫投向地平线另一端，没人知道她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什么。
“您的伟大和远见超越了国家和民族的界限。”沉默片刻，史蒂夫郑重地朝面前这位矮小的女士躬身行礼。
“呵，我还以为你会说我背叛了国家和民族。”伊莎贝拉闻言苦笑着摇摇头。
“或许吧，但如果是为了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国家和民族这种狭隘的东西理它作甚？”史蒂夫只是回了个玩世不恭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