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纳多,你听没听过这样一句俗语?”抬头仰望着曙光大圣堂中央那仿佛要把天际给遮蔽的白色高塔,一路上都很沉默的伊莎贝拉忽然冒出来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
“大小姐,您说俗语的是?”莱昂纳多被问得满脸茫然。
“烟和傻子都喜欢往高处跑。”伊莎贝拉表情漠然地答道。
“噗~”莱昂纳多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但此刻的他已经顾不得自身在礼仪上的失态,而是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注意着周围是不是有人听到了这句话。
“把建筑物无谓地修得那么高,在这儿看过去简直就像一根大烟囱似的,所以脑中才突然冒出这句俗语来了。”伊莎贝拉才不在乎莱昂纳多的慌张,继续老神在在地肆意评论着这座被曙光教派视为信仰标志的宏伟建筑。
“那座高塔可不是烟囱哦,小姐,它的作用是灯塔。”冷不防地,一个有些懒散的男性声音在身后响起。
“灯塔?”伊莎贝拉的视线越过脸色苍白的莱昂纳多看向声音的来源,是个身着宽大长袍的白发中年男人,从长袍上象征曙光的放射形刺绣来看,这人应该是曙光教派所属的工作人员。
“是的,灯塔。”男人礼貌地向伊莎贝拉点头致敬。
“如果我的地理知识没有出错法班缇娜应该是座内陆城市才对,要灯塔有什么用?”无视莱昂纳多拼命朝自己使出的眼色,伊莎贝拉向那个男人逼近了两步。
“船只需要灯塔来指引,人心亦是如此。”男人露出虔诚信徒才会有的迷醉表情,向不远处的那座白色高塔深深鞠躬。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座高得愚蠢的塔楼还能指引人心咯?”伊莎贝拉淡漠地嗤笑着,“不好意思我无法理解你的逻辑,在我眼里它就只是座用石块和血汗堆积起来大烟囱而已。”
“小姐看来不是我派的信徒。”男人倒是没有像莱昂纳多担忧的那样恼羞成怒,只是微微苦笑道。
“毕竟不像其他家伙那般对着你们引以为傲的烟囱又哭又笑呢。”伊莎贝拉轻蔑地瞥了一眼左近正在对白色高塔虔诚跪拜的信徒们,“现在你打算怎么做,把我这个异端绑在火刑柱上烧死吗?”
“岂敢。”男人脸上是谦和得有些虚幻的笑容,“曙光总有照耀不及之处,正如太阳下总会出现影子,若是因为他人选择站在影中便以此妄动杀戮,世界才是真正陷入了黑暗。”
“这是贵派的教义还是你的个人理解?”男人的回答让伊莎贝拉略感意外,他这番表态和之前莱昂纳多对曙光教派的描述有所出入。
“小姐,这二者有区别吗?”男人依然谦和地笑着,反问对方。
“哦?”伊莎贝拉挑了挑眉毛。
“虽说令人十分遗憾,即便是写在同一本书上的经书,由不同的人解读出来的教义也会各自不同,既然如此我对经书的个人理解便等同于我所信奉的教义,这二者之间不存在区别。”男人心平气和地解释道。
“还以为撞见了个狂信徒,没想到居然邂逅了一位擅长辩经的哲人。”伊莎贝拉挂着自嘲的笑容向男人微微点头,“伊莎贝拉,伊莎贝拉·约维克,还未请教?”
“普奇,女神座下一介卑微的仆人而已。”男人再次向伊莎贝拉行礼。
这时伊莎贝拉的余光注意到背对着普奇的莱昂纳多脸色突变,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普奇神官,这么称呼您合适吗?”伊莎贝拉心中一动,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感谢您的尊重。”普奇微笑道。
“如果符合贵派的教规,我希望能参观您所言的这座灯塔,好方便我理解为何它在您的眼中能够引导众生。”再次无视了莱昂纳多求饶般的眼色,伊莎贝拉对普奇说道。
“当然,圣堂对每个希望接近曙光的生灵敞开大门。”普奇的笑容似乎变得温暖了些,“若是小姐不嫌弃请允许我来作为您的向导,对这座圣堂我比别人更熟悉一些。”
“有您这样的哲人陪同自然是再好不过,想来路上聊天的内容不会变得很无聊。”伊莎贝拉爽快地答应了,或者说与普奇同行正是她的目的。
从言谈举止和莱昂纳多那失态的反应来看这个男人的身份肯定不简单,甚至干脆就是曙光教派中颇有名气的高层人员,与这样的人接触才更方便她了解这个世界的神。
看见伊莎贝拉把自己三番五次的眼色视而不见,莱昂纳多也认命似地叹着气跟上了两人。
“您的仆人似乎对本教派有些误会。”与伊莎贝拉在广场并肩而行,普奇忽然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莱昂纳多脚步顿时僵硬无比,额头冒出了冷汗。
“毕竟是在最需要神明帮助的时候却被神的仆人们给无视了呢。”伊莎贝拉轻飘飘地给莱昂纳多解围。
“原来如此,那就可以理解了。”普奇似乎马上就理解了伊莎贝拉那句话的意义,语气沉痛地说道。
“听起来普奇神官似乎对类似的事情习以为常,不打算为了避免此类悲剧做点什么吗?”可惜任性的伊莎贝拉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莱昂纳多的心脏,她直白地向普奇质问。
“人力总有极限,小姐,身为顶级贵族的您应当不至于不了解这种最基本的道理。”普奇还是那副淡然模样,完全没有因为伊莎贝拉的挑衅表露出半点怒火。
“那么求助于你们的女神好咯,神不是正因为能够响应凡人的求助才会获得凡人的尊崇么?”伊莎贝拉向普奇投去的目光,在莱昂纳多眼里怎么看都有些坏心眼。
“事事求助于神,人类还有什么存在意义呢,小姐?”普奇平静地反问。
“嗯,反驳得好,就应该这么想。”伊莎贝拉赞赏地拍拍手掌,“如果某一天人类再无需求助于神,世界应当会相当美好。”
“是啊,在那样安稳的世界里神也会乐得清闲吧。”身为神官的普奇竟然附和了伊莎贝拉这简直堪称大逆不道的话语。
“居然能轻松说出这种话来,听起来简直像是跟神有交情一样呢,普奇神官。”伊莎贝拉笑道。
“只是我个人的理解罢了,别看我在这里跟您谈笑风生,圣堂里的诸位可是因为这些言论对我怒不可遏,听说最近他们还打算请教宗霓下降下谕令禁止我出去乱说什么的。”普奇伸手挠了挠那头白色的短发,用跟老朋友抱怨职场上司的语气说。
“啊,寻常又平庸的神职人员大抵都是那副样子吧,好像只要板着脸维持住一副神明代言者的威严就能把信仰灌输到每个人心中似的。”伊莎贝拉嘲笑道。
“真没想到在王都中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您竟然是这种性格,我还以为会更加的……”
“更加的具有攻击性?还是说更加‘邪恶’?”伊莎贝拉冷笑着。
“不,我只是以为您会更加幼稚,王室和其他大贵族在王都之中到处散播关于您的恶评是图个什么,我还不至于愚昧到看不透。”普奇遗憾地摇头。
“然后为了亲眼确认我这个站在暴风眼里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样,就特意跑来跟我搭话了?”
“如果惹得您不快,我向您道歉。”普奇真诚地低下头。
“不会,只要你还是个有自我有思想的人就不会。”伊莎贝拉满不在乎地摆手,“当然如果是某些不长眼的蚊蝇在耳边嗡嗡,我也不介意一巴掌拍死。”
“?!”普奇一愣,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神佑变得不能用了,感觉到了吗?”伊莎贝拉停下脚步环视着广场,匍匐在地向高塔朝拜的人群中忽然有几个人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