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您这次测验您又是全年级唯一的满分~”安德妮旋风一般冲进寝室打破了里面的平静。
“哦。”正在给留守公爵府的部下写信的伊莎贝拉面无表情地答应一声,连头都没抬。
数学测验年级第一什么的,对伊莎贝拉而言实在是没法勾起任何成就感。
和从伊莎贝拉本尊那里继承来的知识差不多,这个尚处于蒙昧时代的世界文明发展水平只能说很符合这个时代。王立学校向学生传授的主要科目有礼仪、神学、修辞、管理、通识、军事、数学七科,其中最能代表文明发展的数学水平简直是惨不忍睹,除了基本数学和简单的代数几何之外就没有什么更高等级的东西了,让高中生头疼不已的函数和让理科大学生学到恨不能自挂路灯的微积分压根还没有形成概念更别说被成体系教授,而这已经是王国最高学府的教学水准。
在小学二年级无限制格斗大赛中打遍天下无敌手,应该没几个思维正常的成年人会为此高兴吧?心里正这么想的时候,伊莎贝拉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复杂目光。
“雷奥妮这次考得不好?”十几天朝夕相处下来伊莎贝拉自认为跟室友雷奥妮已经有了充分的互相了解,这孩子除了认真努力且勇气十足外,脑子是真的笨。
“唔。”雷奥妮纠结的表情就像被人糊了一脸胶水,痛苦面具怎么都摘不下来。
“能让我看看你的考卷吗?”遇上这种努力的好孩子能帮伊莎贝拉还是想帮一把,成天有个人在你身边愁眉苦脸总不是好事。
“……给。”雷奥妮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挣扎,大概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沉沦下去吧,她用颤抖的手递上了考卷。
“天呐,这也太惨烈了。”看见卷纸上成片的红圈圈,惊叹之声不经意间从伊莎贝拉嘴边流露出来。
“大小姐,欺负人不能太过头哦~”安德妮捅了捅还在对卷纸品头论足的伊莎贝拉,压低声音说道。
“啊?”伊莎贝拉困惑地抬头,发现被自己无意间破了大防的雷奥妮已经裹在被子里怎么都不肯出来。
年轻女孩嘛,脸皮薄很正常。
“幸亏小席琳不在这儿,不然明天不知道又被人传什么闲话。”渐渐习惯学院生活的安德妮也不像之前那么时刻都保持在义愤填膺的状态上了,经过观察她发现自家这位优秀过头的大小姐偶尔的无心之举是真的很伤人,被传闲话也不是全是单方面的原因。
“想传让他们传去好了,话说雷奥妮你到底还想不想把成绩给提起来?”伊莎贝拉伸手拍了拍对面床上那坨蠕动的球体。
“想!”雷奥妮探出半个头来。
“那就不要被挫折打垮,脑子不好使就要用努力去弥补,只要你能下定决心死记硬背最基础的知识,以后考个及格应该没太大问题。”伊莎贝拉又扫了一眼考卷决定从最基本的九九乘法表教起,说起来这边的世界居然还没总结出这个简单好用的口诀,只能说世界真奇妙。
“哇~安德妮,你家小姐欺负我!”再也受不了伊莎贝拉言语挤兑的雷奥妮到底是被弄哭了。
“乖,乖,雷奥妮小姐别哭,我家大小姐只是讲话不客气而已,她自己都没自觉的,绝对没什么恶意。”安德妮连忙上去摸着头哄。
“……真的?”
“真的,要是有恶意还会主动提出来教您嘛,放着您继续不及格好不好?”由于自家小姐很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善意,同样的事情十几天里已经重复好几遍了,忙着擦屁股的安德妮这叫一个心累。
“嗯,说的也是。”接过安德妮递来的手帕擦干净鼻涕眼泪,雷奥妮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你要负责任把我教好,不然我就出去到处说你的坏话!”
“能不能学好主要取决于你自己的努力,要是实在学不会我也无话可说。”伊莎贝拉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随手取来一张信纸用羽毛笔在上面写下了九九乘法表递给对方,“首先将这张表格上的内容背熟再想其他,基础不牢就不要好高骛远。”
“哼,我会让你们刮目相看的!”雷奥妮抓过那张纸便认真埋头研读起来,虽然那股气势怎么看都像是在赌气。
“对了安德妮,这封信让莱昂纳多送到领地去。”另一边伊莎贝拉收拾信纸盖上火漆,将信封递给了安德妮。
“大小姐,领地那边发生了什么大事么?最近往领地发送的通信有些勤啊。”瞥了一眼正在跟乘法表死磕的雷奥妮,安德妮下定决心开口问道。
“这不是看到我离开领地了嘛,某些自认为有机可乘的宵小之徒就开始急着把脖子挂在路灯上。”伊莎贝拉一声冷笑,“说起来我那个没用的父亲好像还和这些人有所牵连,正事他不行捣乱第一名,帮着外人挖自家墙角,那家伙真有生而为人的基本常识吗?”
“额……”伊莎贝拉的语气让安德妮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已经在想象这封信寄出去之后有多少人因为它上绞刑架了,手上轻飘飘的信封不知不觉变得沉重起来。
“别想太多,是他们自己找死,跟你没有半分关系。”伊莎贝拉伸手拍拍安德妮的肩膀,“送信去吧,路上小心。”
“是,大小姐!”不敢再说什么的安德妮小心将信封收好,快步离开了寝室。
“……你又要杀人了?”寝室里的安静又持续了一会儿,雷奥妮那边传来蚊子般细小的声音。
“嗯,所以?”在自家女仆多此一问的时候伊莎贝拉就知道雷奥妮不会装成没听见,因为她是个勇敢的人。
“虽然我不像你那样年纪轻轻就执掌整个公爵领的大权,但我父亲以前也常跟我家兄长说有时候刀剑才是最适合的言语,可是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你杀人太多了,现在整个王都到处都充斥着关于你残暴统治领地的舆论,难道真就没有其他不见血的办法?”雷奥妮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就听不见了。
“怎么想起说这些话,同情那些马上要绞刑的蠢货?”伊莎贝拉朝对方露出个讽刺的笑容。
“才不是呢!”雷奥妮涨红着脸反驳,“我这是在劝人向善,劝人向善你懂吧!曙光女神也教导我们要劝说恶人改过自新!”
“懂懂懂,你冷静点。”伊莎贝拉笑眯眯地伸手压住差点跳起来的雷奥妮,“我也相信你是出于好心才说这些,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那些人吗?”
“为了巩固权力?”雷奥妮给出个懵懂的答案,“你的父亲还在世你又是这种年纪,下面的小贵族应该有很多对你的统治不服气吧?听说一年前还有人差点就成功毒杀你……”
“我承认有这方面的考虑,不过仅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伊莎贝拉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小”的手势,“至于更重大的原因,那是我在走遍公爵领之后才发现的。”
“你发现什么了?”雷奥妮一脸茫然。
“你在来法班缇娜之前有离开过自家府邸吗?”伊莎贝拉忽然有点想笑,信息茧房这玩意儿还真是可怕啊。
“你少瞧不起人,我又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雷奥妮差点又激动地跳起来,“我从小就喜欢往外面跑,比如上街去给自己买东西啊,丢下父母去乡下庄园度假啊,我还曾经瞒着父亲到城里的骑士团总部看过热闹呢!”
“就这?”伊莎贝拉不由无语,也许在真正的大小姐眼中那些“叛逆行为”就算是了不得的冒险了。
“怎、怎么了?”注意到伊莎贝拉眼中的鄙夷和失望,雷奥妮浑身好一阵不舒服。
“去过真正的乡村吗?不是说专门给达官显贵度假修筑的那种避暑山庄,而是每年给领地上税供养你锦衣玉食的乡村。”伊莎贝拉切实地认识到这位大小姐需要再教育,不然难保以后她的脖子也和路灯杆很相称,而自己将是亲自抓住吊索的那个人。
“……没有。”雷奥妮这下子蔫了,她大概知道伊莎贝拉所说的乡村是什么,以前每当她对此类地方升起好奇心的时候父亲和兄长都会对她严厉地斥责,他们说那些村庄里住满了粗野的地痞无赖,自己这样的高贵之人不该踏足那种低贱之地,久而久之雷奥妮自己也开始重复同样的台词。
“那你肯定没见过穷得只剩下四面漏风墙的农舍,也没见过除了脑袋和肚子之外全身皮包骨的婴儿,更没见过土匪们把受害者大卸八块之后扔进锅里煮汤喝,对不对?”伊莎贝拉冷冰冰地追问。
雷奥妮给不出答案,伊莎贝拉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然而她所描述的场景雷奥妮就连想象都做不到,作为公爵家的千金她从出生以来看到的就是这个世界最光鲜亮丽的一面,她的人生中甚至从未真正面对过贫穷与死亡,除非服用药效强力的致幻剂,否则人类大脑的功能不足以想象出自己没见过的事物。
“不管你能不能理解,杀掉那些人就是为了确保我所见到的一切都不再发生,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不会发生在我能管辖到的地方,很遗憾除了杀人之外我找不到第二个解决方案,因为贪婪这种病在人形成自己的价值观后就很难治好,我也只好让他们死一遍了。”伊莎贝拉深沉地叹了口气,忽然没了和对方说话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