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伊,你说她那些知识都是从哪儿来的?”捏着手里丑陋的灰白石块,王国国相杰拉尔德的目光如同在欣赏一枚精致宝石。
休伊没吭声,他知道祖父这话压根就不是跟自己问的,这时候开口回答反而不解风情。
“也许我该跟陛下直接谈谈了。”将石块揣进衣兜,杰拉尔德从椅子上霍然起身,“备车,我要去王宫蹭顿酒喝。”
“是,马上为您准备。”背景板一样站在房间角落中的管家答应一声,出去准备马车了。
“休伊,你也跟我一起来。”叫住了正打算离开的休伊,杰拉尔德如此说道。
“诶,我也要去?”休伊一愣,这么多年祖父不是一直尽量避免自己跟国王直接接触吗?
“陛下由我来对付,你负责交涉的对象是王太子殿下,有些事情只有同龄人之间才说得开,我这种老家伙开口只会被当成长辈的教训平白惹人厌。”杰拉尔德解释道。
“我不觉得我能说服大殿下。”休伊没什么自信地笑了笑,“跟主动放弃了王位所以从心所欲的二殿下不同,大殿下在某种意义上跟陛下十分相似,都是那种为了维系王室权威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想让他停止对约维克施压太难了。”
“休伊,我们格洛夫纳的行事原则是什么?”杰拉尔德眉头一皱,目光里透着些失望。
“利益至上。”休伊想都不想就立即回答。
“那么贯彻这一点就行了,不管王太子答应不答应,尽你的努力去说服他就好,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我们商人跟贵族想比最大的优势就是我们不需要考虑面子问题。”
“祖父大人,约维克真有值得我们把全部筹码都押上去的价值?”虽说和约维克的往来是从休伊开始,可休伊怎么觉得自己这位向来冷静理性的祖父现在比自己还上头呢?
“女神的花园里不需要商人,休伊。”杰拉尔德的目光穿透窗外黄昏色望向远处被染成暗金的高塔剪影,“祂只需要虔诚的信徒就够了,在那样的世界没有我们的位置存在,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足够了,祖父大人。”休伊哪里还敢说什么,看来神迹的降临给了祖父很大刺激,不过是与王都绝大多数人相反方向的刺激。
危机感。
——当夜·王城内宫——
“你这老家伙跑来找我喝酒倒是少见,上次好像还是五年前吧?”仰头将高脚杯中琥珀色的昂贵冰酒一饮而尽,貌不惊人的国王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神情。
“陛下的记性真好,人上了年纪很多事情就渐渐记不清楚了。”杰拉尔德姿态很低地吹捧着。
“少来,从六岁开始就会记账的你记忆力会比我这个平庸之辈差?”可惜国王并不吃他这一套,“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今天不是抱着账本一副争食饿虎的表情过来,你是有事求我吧?”
“您可以认为是求助,也可以认为是摊牌,”杰拉尔德姿态虽低却不谄媚,“我是为了约维克而来。”
“哈,我的安排让你不爽了?踩到你尾巴了?哦对你是贸易之神的眷属,限制贸易这种事在你看来属于大逆不道是吧?”国王的表情突然变得特别欠揍,如果伊莎贝拉在这里一定会发现里希特三不五时会露出的那种表情跟他爹简直是原版复刻。
“陛下,请看这个。”心中默念一声在意就输了,杰拉尔德取出衣兜里的石块放在了国王面前。
“石头?什么意思?”国王草草瞄了一眼,困惑地看着拿出这东西的杰拉尔德。
“陛下,这不是普通的石头,它是炼金产物。”见国王的表情不似伪装,杰拉尔德暗松口气。
“炼金产物……”国王伸手试了试石头的硬度,眼中的戏谑和玩世不恭瞬间褪去转为严肃和认真,“具体造价是多少?”
“比黄泥浆略贵,比石膏浆便宜。”杰拉尔德很清楚这东西的价值国王不可能不知道,因为国王的权力基石就建立在军队和城堡上。
“产量呢?”国王又问。
“和豆腐一样,只要肯投入就能进行大规模产出,据说生产流程简单到随便一个乡间农夫都能掌握,但是不清楚配方的话任谁都搞不出来。”杰拉尔德复述着从休伊那边听来的介绍。
“该不会又是那只小伯劳鸟搞出来的新鲜玩意儿吧?”有前两次的先例,国库里现在还堆积着刚收上来的金镑,国王不难猜测杰拉尔德特意跑进王宫来跟自己面谈是为了谁。
“就是那个该不会,陛下。”杰拉尔德注意到了国王眼中不易察觉的忌惮,“据说这东西在约维克公爵领已经开始生产了,伊莎贝拉小姐威胁我说如果陛下坚持之前的条件,几个月之内您就会在约维克和王领的边境线上看到一连串物美价廉的防御堡垒。”
“敢威胁我?好大的胆子啊!”国王冷笑道。
“陛下的面子比女神更大吗?”杰拉尔德当即反问。
“嘿,敢潜入圣城区放火的贵族也是她独一份了,这份敢为天下之大不韪的胆色倒是的确继承自约维克家先祖。”提起那场圣城区的火灾,国王的笑容温暖了些。
“陛下,约维克和我们格洛夫纳是同一种人,我们不在乎普世的忠诚和道德只遵循自己的原则,如果格洛夫纳的家训是利益至上,那么约维克的家训大概就是挣扎求存吧。听我一句劝,把这只困兽逼到墙角的风险不是现在的王室能够承担,有时候大家各退一步才是最好的选择。”杰拉尔德的话与其说是劝谏,更像是隐晦的威胁。
“借你之口对我施压,她就不怕惹恼了我跟曙光教派联手?”国王的笑容又恢复到低温。
“陛下,说不定她在等您这么做。”杰拉尔德摇摇头,“自从来到这座王都,伊莎贝拉小姐有什么时候掩饰过自己的不臣之心吗?那次的外来挑衅不是被她堂堂正正给打回去?”
“不是王室斗不过,只是撕破脸的代价不值得,你这老家伙是这个意思吧?”国王沉默片刻,开口说道。
“如果这么想能维护您作为国王的自尊,那么就请您如此理解吧。”杰拉尔德拐弯抹角地讽刺道。
“这么看得起那只小鸟?”国王似乎有点惊讶,他知道杰拉尔德不是个危言耸听的人,既然他认为约维克单独面对王室的力量也能不落下风,肯定有他的理由。
“若不是看好约维克的未来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当王室和约维克真正撕破脸那一天来临,格洛夫纳不会站在王室这边。”杰拉尔德这就是货真价实毫不掩饰的威胁了。
“……神迹给你的刺激就这么大?”国王的目光凝固了好久,半晌之后他又给自己倒杯酒喝掉,然后才幽幽开口。
“我们格洛夫纳家族在王国出人头地的时间不长,世间关心的也只是从我这代开始的家族史,您不知道上一次神迹降临时格洛夫纳的祖上曾经有过什么遭遇,我们神迹降临可没有什么好回忆。”杰拉尔德表情十分认真地回答。
“格洛夫纳的祖上曾经是那场异端狩猎的受害者?”国王刹那间明白了向来稳重的杰拉尔德突然激进的理由。
“虽说女神亲自出手解决了那场大瘟疫,但人们总要为成千上万枉死的牺牲者找几只献祭的替罪羊,所有不被曙光认可的神眷自然而然成了这场异端屠杀的牺牲品,您知道我们格洛夫纳在家族刚有抬头希望的时候家中唯一顶梁柱被人抓去烧死是个什么感受吗?”尽管不是那场遥远灾难的亲历者,杰拉尔德的痛心却溢于言表。
格洛夫纳家族历史上的首位神眷者死于上次神迹降临之后由曙光教派推波助澜的异端狩猎运动,因此本该在百年之前就走上的崛起之路被拦腰打断,这场血腥回忆是如此惨痛以至于在每个格洛夫纳的继承人中代代流传。
“杰拉尔德,王室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可信吗?”又是好一阵沉默,再次开口的国王声音低沉。
“陛下,是我把您教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知道您是个什么样的人。”杰拉尔德苦笑道。
“唉,也是。”国王叹息一声,再没对此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