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东坐在垃圾山最顶端山崖边俯瞰着王都的万家灯火,要不是暖风时不时带来煞风景的陈腐臭味,眼前这一幕对于这辈子第一次走出家乡的他来说简直是绝景。
不过史东早就习惯了臭味,在乡村跟土地和牲畜打交道不习惯这种味道是根本活不下去的,莫不如说正因为那些散发着臭气的东西田里的庄稼才能长势良好来供养城里养尊处优的贵族老爷们,然而那些贵族中的绝大多数根本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只会在自己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嫌弃地捏住鼻子。
“唉,我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怨恨在心中滋生着,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与迷茫。
史东之所以来到王都又参加了这场意义不明的暴乱,都是为了自己的老父亲。
在他八岁那年母亲因为产后感染得不到治疗而痛苦地死去,家境贫穷又带着四个拖油瓶的父亲在村子里根本找不到续弦对象,于是那年才三十几岁的父亲不得不一个人扛起了整个家庭。为了喂饱家里的四张嘴父亲在从骑士老爷那边租来的田地上日夜劳作,然而微薄的收成在经过盘剥之后还是不够所有人填饱肚皮。
史东十六岁那年父亲不得不痛苦地将幺妹送进骑士老爷的庄园作为童养女仆来减少家庭负担,从那以后史东家和幺妹就再没了联系。有人说她是被骑士老爷那个残暴的儿子给祸害死了,有人说她被骑士老爷转卖给了路过的奴隶商人,不管真相如何父亲都因此变得愈发沉默和勤奋,直到某天赶去送饭的史东在田垄上发现了晕倒的父亲。
村里的草药师跟史东说父亲遭到了曙光女神的诅咒,那是一种无药可解只能看着人慢慢衰弱消瘦下去直到死亡的可怕疾病,不信神的史东根本不想承认草药师的说辞,而虔诚的父亲却对这种鬼话深信不疑,他将自己的疾病归结到幺妹的消失上,认为是自己做了错事才导致女神对他降下惩罚。
胡扯!父亲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这个见鬼的世道!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年,不管史东如何劝说父亲依然顶着病情每日下田劳作,身体自然是肉眼可见地日益消瘦下来。父亲说爷爷过世的年纪比自己还早呢,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女神开恩。
王国乡村人口的平均寿命也就是四十岁左右,这不是将夭折的婴儿和弃婴都算上的那种精密统计数据,在王国的统计体系里十二岁以下的平民根本就不计入范围。也就是说一个农奴如果有幸活到成年,四十岁左右便是他们的生命终点,那些得到曙光保佑活到五六十岁的老人都会因为德高望重成为村里的长老,靠着时间积累的朴素智慧帮助农奴们跟领主老爷和山大王们斗智斗勇。
年少时史东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父亲会成为村里的长老带领大家过上好日子,这份希冀早就被残酷的现实捶打得粉碎。
日子继续浑浑噩噩地过着,父亲已经衰弱到连走段路都要停下来喘气好久的地步,不想照顾父亲的二弟早早跑去城里流浪,每年托人捎个口信回来都算他有孝心,三妹嫁给隔壁村子一户家境殷实的人家之后渐渐也不怎么回来,她生出第一个孩子的事情还是史东从长老那里打听来的。
忽然间的某一天,消息从行商口中传进了村子里,距离村子大概十五天脚程的王都降临了神迹,王都之中每个身怀病痛的人都在一瞬之间痊愈,这个消息大大震撼了向来不敬神明的史东。
为了父亲的生命,他决定带父亲去王都朝圣,即使得不到女神的青睐听说王都的曙光教派那边也有免费给穷苦病人治疗的养护堂,对此虔诚的父亲也表示了支持。
在来到王都之后,史东才发现这世界上的残酷并不止局限于自己的村庄。
王都里的一切都贵的离谱,为了给父亲找个能遮风挡雨的马棚史东花掉了家里大半年的积蓄,在圣城之外寻求救赎的病人队列从圣城正门一直排到了王都大门。来晚了的史东估计自己带来的干粮根本就不够支撑到让父亲得到治疗,听说之所以圣城接纳病人的速度如此之慢是因为某个缺德带冒烟的家伙在养护堂放了一把火。
更不要提王都市民们嫌弃的态度、城防军肆无忌惮的敲诈还有贵族们那在街道上飞扬跋扈的马车。
痛苦着,忍受着,认识了一群跟自己一样甚至比自己还惨的可怜虫,大家一起在烈日下喝凉水啃干粮,一起咒骂那些就是秃毛鸡也要扒块皮的城防军,直到那场暴乱突然间在全城发生,史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父亲在混乱之中被某个城防军打扮的混蛋一棍子敲在脑袋上便动也不动了。
那一刻,史东所有的理智都脱了线,他抓起随手捡起来的石头狠狠砸向那个凶手将对方打得头破血流,他拔出对方腰间的长剑疯了一般砍杀每个他认为在这段时间里迫害过自己的人,等他从复仇的疯狂中回过神来时周围已经躺倒了大片尸体,其中有该死的城防军有讨厌的市民,甚至有无辜的女人小孩。
史东终于意识到自己回不去了,他的手染上了别人的血,父亲生前一直告诫自己血债只能用血偿。
然后镇压的军队来了,面对那些全副武装经验丰富的士兵暴民们根本不是对手,史东为了逃命勉勉强强组织起了一小批平日里跟自己一起聊天打屁的朝圣者,直觉告诉他这种时候靠自己一个人根本生存不下来,所有人必须抱成团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他最初只想带着自己认识的人一起逃离王都,然后躲到哪座山里干脆就此落草为寇躲避追捕,出乎他意料的是自己队伍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大,形形色色的人开始以他为旗帜聚集,其中一个叫洛克的小头头格外引起他的注意,这人之前也许是山贼或者罪犯什么的,总之狡猾得让史东怀疑自己脖子上那玩意儿到底是脑袋还是石头。
在听取了洛克对自己诉说的计划后,史东带着乱哄哄的追随者退进了这片贬义上令人叹为观止的垃圾山中,果然就如同洛克所说的那样士兵们没有再追上来,他们只是封锁了周围的街道就安静下来了。
闹了一天的朝圣者们也总算有了片刻喘息时间,大部分人在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之后要么放声痛哭要么大吐特吐,少数一眼就知道不是什么善类的家伙指使着还能活动的人用垃圾在进出要道上布置街垒,或者从同样可怜的十三扇区住民家中抢走他们仅剩的口粮给自己人填饱肚皮。
未来还能怎样呢?望着不远处正在汇聚起来的镇压军队史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原本是为了给父亲寻求救助才来到这里的他不但害得父亲横死街头无人收尸,自己很快也将到地狱里去陪伴父亲了。
不,善良的父亲应该住进女神的花园吧,被死神推下地狱的有自己一个就够了。
“你可真会找地方,如果不论味道这里绝对是王都外围风景最好的观景台。”背后突然有人说话。
“洛克。”史东回头瞄了那人一眼,“之前有句话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到底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洛克露出个轻浮的笑容,“我就只是个趁火打劫的街头混混罢了,没想到半路被军队盯上,迫不得已想找几个垫背的掩护自己逃跑,然后随着大流就来到了这里。”
“少扯,你要真想跑,以你的狡猾有的是机会,你把我们带来这里绝对有你自己的目的。”史东是个不识字的文盲不代表他傻,事实上史东的脑袋相当聪明,那是常年精打细算家计和代替外出劳作的父亲照顾调皮的弟弟妹妹积累的智慧。
“嘿,脑子倒是不笨,怪不得能从那帮家伙中间脱颖而出。”洛克算是变相承认了史东的质疑。
“告诉我你要什么,我不会带着大家为了别人的目的送死!”史东愤怒地站起身来,朝洛克举起了手边血迹斑斑的长剑。
“放心,你们死不了。”洛克还是那副仿佛世间一切都无所谓的轻浮态度,“要不然打个赌如何?我赌军队根本就不会进攻我们,他们会派人进来谈判劝我们放下武器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