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种毒物居然是从海的那边传进来……”听完伊莎贝拉的转述,蒙德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探险的结果未必是宝藏也有可能是灾难,这一点达伦先生应该最清楚不过对吧?”伊莎贝拉的目光落在了达伦身上。
“无论结果好坏我们都得接受,世事就是如此。”达伦神态豁达地说道。
“既然确定是从海岸线上走私过来的,格洛夫纳就没在那边听到过什么风声?”伊莎贝拉不是随便跟达伦搭话,她还有后话要说。
“小姐,我们格洛夫纳是商人,海关不归我们管。”达伦苦笑着摇摇头,“缺德的生意格洛夫纳不会做,这是祖训,如果家族里有谁敢沾染邪门歪道家父绝对会扒了那家伙的皮当脚垫。”
“我听说格洛夫纳是白垩海岸上最有权势的家族,既然连曙光教派都注意到了黑玉膏的存在,你们没道理注意不到。”伊莎贝拉还是那副怀疑的态度。
“好吧,我们的确听到了一些风声。”达伦无奈地叹口气,他知道自己今天糊弄不过去了。
“为什么不向国王报告?”伊莎贝拉追问道。
“温普顿是一座自治港口,小姐您理解所谓的自治是怎么回事吗?”既然都承认了,达伦索性将事情说开。
“除了按时给王室交税之外一切内政都由地头蛇们组成的城市议会说了算,某种程度上你们跟约维克这样的册封公爵领差不多。”伊莎贝拉当然知道温普顿的自治是个什么性质,出发之前她做了所有途径主要城市的功课。
“是的,但有一点温普顿和约维克截然不同。”达伦别有深意地瞥了蒙德一眼,“北方三大公爵领对王室的效忠是基于你们和王室订立的平等契约,王室没有剥夺公爵爵位和没收领地的权力,温普顿的自治则是我们兵败投降之后王室给予的赏赐,他们随时都有收回的权力,我们不能给王室留下任何借口。”
“王室不傻,他们知道收回温普顿的自治权只会让那座港口变回以前的平庸模样,这对王室没有好处。”伊莎贝拉摇头道。
“我们不敢赌,小姐。”达伦的叹气声更深了,“二殿下,这话说出来您听着可能会觉得刺耳,格里芬尼亚的王并非每一任都是贤王,坐在那张王座上的人可能是个庸主、暴君甚至疯子,王室的决策对我们而言完全无法长期预测,出问题再想亡羊补牢也晚了。”
“这就是你们知情不报的理由?”蒙德的目光很是复杂,作为王子他有资格责备格洛夫纳的自私和失职,但站在人性的角度去看,格洛夫纳知情不报也只是防患于未然的自保策略罢了。
“对,我们担心王室以这件事为由头干涉温普顿的自治。”达伦点点头,“这座城市已经享受了几百年的恩惠,周围的港口都对我们的特殊地位眼红得很,为了获得残缺的自治权他们很愿意把我们给一起拉下水,反正不管结果如何对他们而言都不会变得更坏了。”
“那么蒙德,你打算怎么处理?这是你们王室的权责,决定权在你身上。”伊莎贝拉将皮球提到蒙德脚下。
“我会就此事给王都写一份报告,但我会建议父王给你们一些时间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也希望你们不要抱着侥幸敷衍了事。”蒙德沉思片刻,开口答道。
“这就足够了,感谢您的宽大。”达伦深深地朝蒙德鞠了一躬。
“至少在黑玉膏这件事上,大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蒙德挤出个敷衍的笑容,“如果,没有其他重要事项,我要回去写信了。”
“您请便。”达伦目送着蒙德的背影离去。
“我让你们难做了?”等蒙德走了,伊莎贝拉才跟达伦说道。
“不,适当的压力也好。”达伦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轻松,“既然井里面的确藏着一具浮尸,光是给井口加上盖子掩盖不了臭味太久,莫不如说早点掀开盖子把尸体捞出来对大家才最好。”
“这个例子是不是有点恶心?”伊莎贝拉表情古怪瞥了他一眼。
“我个人觉得这事温普顿办得的确恶心,下意识就用了我觉得最贴切的比喻。”达伦神色复杂地回答。
“以格洛夫纳迄今为止表现出来的明智,我不觉得你们会故意对王室掩盖。”考虑到格洛夫纳祖孙三代的表现都没让伊莎贝拉失望过,她觉得这事儿应该另有内情,尤其杰拉尔德身为国相不会不知道没有任何秘密能一直隐瞒下去,盖子掀开得越晚对温普顿伤害就越大。
“温普顿也不是格洛夫纳一家独大,在那些已经靠历代先王颁发的行商委任状积累了海量财富的古老家族眼中,才崛起不到两代人的格洛夫纳不过是小人得志的暴发户罢了。”达伦的语气中带着深重的怨气,不像是单纯给格洛夫纳的错误找理由。
“会随时间腐朽的也不只是贵族啊。”听出对方在说什么的伊莎贝拉感慨道。
“时间这东西,谁都逃不脱的。”达伦的声音有些空虚,“您也好我也好,制定新秩序的那一批人死去之后新秩序就变成了需要改革的旧秩序,想到这些就忽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变得失去了意义。”
“所以您才没有选择从商从政而是走上了探险家的道路?”伊莎贝拉从达伦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虚无主义的味道。
“不管国家和民族如何变化,那些海岸线总不会变对吧?”达伦笑着点头,“比起浪费人生在一场自己都不知道后世会如何评价的改革,发现新的土地新的民族新的物产更让我有成就感,年轻时候因为这些想法我跟家父冷战了好几年呢,直到我从海外带回了有价值的商品他才原谅我。”
“没想到国相大人对自己的子女控制欲这么强。”听了达伦对杰拉尔德的评价,伊莎贝拉感觉自己对杰拉尔德的第一印象被打碎了,她本以为这位国相应该是更加开明的那种人。
“哈哈,家父在家族之中可是出了名的暴君,包括我在内的大家都觉得一手缔造这份辉煌的他有当暴君的资格就是。”达伦大笑道。
“所以在您放弃了这份责任之后,国相大人就开始培养休伊作为继承人了?”
“嗯,我心里始终认为自己挺对不住那孩子的。”达伦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表情,“我为了躲避家父常年在海上飘着,连他的出生都没赶上,本来作为父亲应该为孩子争取更自由的人生,我也没有那份勇气再对家父任性一次。”
“您不必如此自责,我觉得休伊挺乐在其中的。”伊莎贝拉安慰道。
“那是他自己的幸运,不是我这个失职父亲的借口。”达伦只是消沉地摇摇头,“我为了自己的自由把父亲和孩子都抛弃了,这里面没有理由好讲。”
“唉,真想让我家里那个废物也听听您这番话。”莫名联想起了自家那个拖后腿的便宜老爹,伊莎贝拉郁闷地叹息道。
“跟公爵大人闹得那么僵?”达伦的表情带点小尴尬,他从儿子那里听说了关于约维克公爵的斑斑劣迹,但在人家女儿面前讲父亲的坏话又不是那么回事。
“如果他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他的脖子早该吊在路灯下了。”伊莎贝拉冷漠地回答。
“也许他有自己的苦衷呢,从来没跟他好好谈过吗?”达伦干巴巴地劝解着。
“苦衷不是失职的借口,您自己刚才说的。”伊莎贝拉反手就是一个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如果我有个您这样伶牙俐齿的女儿,我绝对拿她没办法。”一时间想不出来如何回答的达伦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