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长先生,这好像是温普顿第一次允许摩根家的海盗船堂堂正正开进港里吧?”看着船帆遮天蔽日的海盗舰队大摇大摆地驶入这座曾经彻底拒绝他们进驻的港口,一位议员对查尔斯发出了感慨。
“是的,他们船上装的是王国历史上第一批来自于阳光海岸的外族移民,也许我们正处于变革中的时代。”查尔斯有气无力地回答。
“哼,这话倒是没错,好像前几天还是第一个卡杜根家族的继承人被以叛国罪关进大牢的日子,这年头真是什么事都有。”身后不知道是谁用故意让查尔斯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
半数议员露出惊诧和惶恐的神色,另一半则发出令人不悦的窃笑声,被嘲弄的查尔斯本人却连头都不回,弗洛斯特这个蠢货做出来的事情实在是过于恶劣,无论整场事件里掺杂了多少阴谋和算计都无法掩盖他那个宝贝侄儿罪大恶极的事实,更要命的是这个把柄现在攥在了国王手里,那位阴晴难测的君王随时可以用它来拿捏温普顿城。
事实上议会里已经出现了换掉卡杜根家族乃至于推举格洛夫纳家族上位顶替的声音,查尔斯不确定这里面是否有杰拉尔德的推动,至少这种声音出现说明了卡杜根家族在温普顿的威望已经变得不那么服众。
如果此时的卡杜根是由弗洛斯特掌权,那个蠢货十有八九会选择强力打压所有的反抗者吧,但通过年龄积累了智慧的查尔斯却知道这时候无视所有反对声才是最好的选择——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卡杜根不是王也没那个本钱称王,它只是温普顿众多商贸家族的最大利益公约数。
见查尔斯毫无反应,背后那个尖酸刻薄的家伙讨了个没趣不再发声了。
海盗、部落民和格洛夫纳的联合舰队靠上了温普顿的栈桥,因为船只的数目实在太多,这座白垩湾上最大的商贸港不得不在一天之前清空了所有港口内停泊的船只来接待他们,商人们对此叫苦连天却没人胆敢违抗,因为这是来自于国王陛下的直接命令。
哪怕是南方城邦人,他们多少也了解阳光海岸对于阿萨人的意义,谁敢在这种事上给国王找不痛快就是得罪了统治这个国家的主体民族全体,没谁的脊梁硬到可以为了商贸利益就承受这般怒火。
“温普顿恭迎您的凯旋,并衷心祝贺您完成了王国历代先民的夙愿,伊莎贝拉小姐。”查尔斯带着众多议员走上前去,向那个比他小了几十年的女孩弯腰鞠躬。
自己的继承人给卡杜根家族树立了一个不可触碰的敌人,他必须放低姿态寻求伊莎贝拉的原谅。
“感谢您的迎接,卡杜根议长。”伊莎贝拉礼貌地笑笑,“家族的新继承人定好了吗?”
“额……”尽管已经做好了被苛责的准备,伊莎贝拉这记轻描淡写的刺击还是让查尔斯如同酒足饭饱后被人朝着心口狠狠一拳般难受,强烈的精神压力差点让他当场吐出来。
“很难决定?”可惜伊莎贝拉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当众表现出宽大并非这个世界的美德,只会让人觉得她这个未来的约维克女公爵可欺之以方。
“是的,之前从来没谁想过会紧急更换继承人,几个分家对这个位子争夺十分激烈,我作为最终拍板决定的人遭到了多方拉扯。”放弃了什么似地叹口气,查尔斯实话实说道。
“那么阁下心中有属意的候选者吗?”伊莎贝拉又问。
“就是因为难以决断才让我如此苦恼啊。”查尔斯的脸色几乎苦出水来,“即便我强行指定了一个候选者,其他热门候选人也绝对不可能对胜利者服气,卡杜根家族会被他们给扯成几片,而我将作为将家族推向深渊的罪魁祸首遗臭万年。”
“这不是阁下的错。”伊莎贝拉平静地说,她跟查尔斯没有个人恩怨,如果不是弗洛斯特非要作死又偏偏在最差的时机碰上哈德良这么个没良心的乐子人,卡杜根家族何至于此。
“孩子的过错自然是由长辈来承担,世间的规矩就是如此。”查尔斯却是认真地摇摇头,哪怕到了现在他都不愿意将弗洛斯特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晚辈跟卡杜根家族彻底斩断关系。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伊莎贝拉感慨地点点头,“阁下虽然不是他的父亲却也情同父子了,算是为了表达对阁下这份父母心的敬重,继承人的选择方面我会给您一个建议。”
“我洗耳恭听。”查尔斯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约维克的伯劳鸟终于要把卡杜根家族也给钉死在荆棘上了吗?
“分家吧,彻底放弃卡杜根这个姓氏。”伊莎贝拉开口就让查尔斯虎躯一震,“将家族按照不同的生意拆分成几份尽量公平地分配给每个继承候选人,最好是在您对家族的掌控彻底失效之前就这么做。”
“这……”查尔斯差点就开口喊出不可能三个字来,但当理智强行压下了喷涌而出的感情时,他错愕地发现伊莎贝拉的建议尽管乍听起来十分残酷,却也是个快刀斩乱麻的解决办法。
首先,没有了卡杜根家族就意味着王室对卡杜根的把柄变得毫无意义,弗洛斯特也就失去了被扣留在王都的价值,之后只要适当进行运作哄好那位国王陛下,让弗洛斯特重获自由并非奢望。
其次,卡杜根的分裂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个家族的每个人都对此心知肚明只是碍于手里握着继承人决定权的查尔斯不能明说而已,当查尔斯指定出继承人之后他手上最后一张能够威慑众分家的牌也会被打出,到时候就真的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了。
以查尔斯对温普顿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城市的了解,其他家族绝对不会在卡杜根内部大乱斗时仅仅选择隔岸观火,他们必然会趁机一拥而上在卡杜根这头巨兽的残躯上狠狠撕咬下几块肉来。
既然如此干脆自己把家分掉不是更好吗?虽然卡杜根这个悠久的姓氏将因此消失于历史之中,至少他大半辈子积攒的家财和关系不会因此落在那些以前自己都不会正眼去瞧的混蛋们手里,如果有朝一日某个分家之中出现了杰拉尔德那样的能人,说不定还能重新统合起众分家让卡杜根这个荣耀的姓氏重见天日。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看了表情挣扎的查尔斯一眼,伊莎贝拉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您说的对,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仿佛有道闪电从查尔斯头顶劈下,霍然开朗的他眉头舒展开来。
“很高兴阁下能想通。”伊莎贝拉微笑着朝他点点头,“那么请容我先失礼了,港口上还有几万子民等待着我去安置。”
说完这句话,伊莎贝拉就带着自己这边的人丢下议员们开始安排部落民们的登陆安置,留下背后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在除了查尔斯之外的议员们眼中,伊莎贝拉只凭短短几句话就瓦解了一个历史比狮鹫王国还要久远的古老家族,世界上大概没有比这代价更轻描淡写却又更残酷的惩罚了。此时此刻所有议员们心中涌出的共同认知是日后绝对不能和这个可怕的女孩为敌,不,应该拿出所有方法让自己抱上这条大腿!只要有这位恐怖的千金在背后支持,区区温普顿议长职位还不是唾手可得?
“呵,被瓦解的不只是卡杜根,还有整个温普顿么?”看着身后议员们那各怀鬼胎的表情,已经把什么都放下了的查尔斯笑出声来。
是啊,卡杜根很快就将不复存在了,卡杜根手中的议长头衔自然也将随之空悬。原本这个职位应当由温普顿的各大家族通过一系列利益交换之后内部选出,但现在所有人都忘记了温普顿的议院只属于温普顿人这项铁则,议员们和他们背后的家族颤抖于伊莎贝拉的淫威,满心只剩下讨好这个似乎能决定一切的新主子。
当然了,即便是已经看清全貌的查尔斯也不打算摆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相反地他要大力鼓动那些纷争不休的继承候选人们努力去讨好伊莎贝拉,放弃了家族的束缚得以将视角放得更高之后,他意识到这个女孩的决心和手段在不久之后不仅会遮蔽温普顿港,更将蔓延到全国乃至整个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