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愕地看着这位跪在自己脚下的半百老兵，伊莎贝拉现在是真的有点蒙。
就算不必用心揣摩，伊莎贝拉也看得出来霍雷肖是真的没办法了才跑来自己这里求告，而他找上自己的理由无非是因为约维克现在和王国的财神爷格洛夫纳过往甚密，所以单方面认定约维克有接济海军的这份闲钱。
坦白说，现在的伊莎贝拉确实拿得出这份钱，但问题是约维克领内还有大把建设项目等待着她去投资，她又有什么理由送出这份既没有利润也没有利益甚至还有可能招来王室忌惮的援助呢？
霍雷肖当了这么多年海军提督会看不出来这一点？还是说他只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态度过来试探一下？可即便是试探也不必用五体投地这种尊严丧尽的手段吧？
总而言之伊莎贝拉现在满脑子都是疑问，以至于她都忘记了要给趴在地上的霍雷肖一个反应。
然后霍雷肖也就这么在地上趴着连声都不出，仿佛伊莎贝拉不答应他今天就不打算起来了。
“提督阁下，请您先站起来再说话，我不是你的封君你也不是我的封臣，我承受不起你这样的礼节。”呆滞过后意识到这老头儿还在地上趴着，伊莎贝拉扶着额头说道。
“那您是答应了？”霍雷肖抬头说了一句差点没给伊莎贝拉鼻子气歪的话。
好么，这是赖上了，你是海军提督还是碰瓷流氓？！
“提督阁下，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掏腰包赞助海军的合理理由，我倒也不是不能答应。”伊莎贝拉索性将皮球踢回对方脚下，反正她自己是想不到任何说得过去的理由。
“额……”霍雷肖当场就卡壳了，这位行径跟叫花子没有本质区别的海军提督张了张嘴，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行，看来您是啥也没想就跑来拉赞助，也怪不得海军现在穷得连底裤都没了。
“我最后再说一遍，请站起来好好跟我说话，好吗？”心里直撇嘴的伊莎贝拉忍不住拿出了警告的语气，就算出于少校那大半人格对军人的同情心，伊莎贝拉也不会接受自己“被迫捐助”。
“哦。”充分感受到了眼前少女正在压抑的怒火，霍雷肖讪笑着爬起来坐回了沙发上。
“提督阁下，我不是你第一个寻求赞助的投资人吧？”勉强收拾好心情，伊莎贝拉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
“不是。”霍雷肖尴尬地摇头。
“之前失败过几次？”伊莎贝拉都没问他是否成功过，要是真有成功先例这位也不至于跑来对一个未成年少女舔跪。
“数不清了……”霍雷肖的脸色又苍白了一些。
“身为海军提督，哪怕日子过得再落魄我也不信阁下连一身得体的衣服都凑不出来，特意穿这身老旧的海军大礼服，看来阁下还是很重视自己身为军人的身份？”伊莎贝拉继续追问。
“当然，只要海军一日不解散，我都代表着海军，哪怕海军只剩下我一个人。”霍雷肖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阁下身上的佩剑虽然老旧，但保养很是得当，看来阁下依然没有忘记作为海军的职责？”伊莎贝拉的目光看向霍雷肖腰间的刺剑。
“若王国有需要，海军会战至最后一人。”霍雷肖的声音不大，或许还有些力不从心的苍老，依然能让人感受到话语中坚定的意志。
“但是你们作为军人的自尊已经被财政匮乏给磨没了是吧。”对上霍雷肖坚毅的眼神，伊莎贝拉苦笑道。
“都让您说中了……”此言一出霍雷肖浑身的气势顿时崩解，眨眼间又变成了刚才那个为了拉赞助可以对年龄快能当自己孙女的人五体投地的落魄老头。
“抱歉，我无法给你们提供赞助，我代表的不仅是我自己，约维克领也有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腾不出闲钱来丢进海军这个毫无回报的无底洞里。”沉默片刻，伊莎贝拉给出了自己的最终表态。
“这样啊。”霍雷肖闻听苦笑着摇摇头，愤怒或失落的情绪都几乎瞧不出来，这个老海军眼中只有无尽的绝望和自嘲。
“霍雷肖提督，就算王国那边克扣你们的财政，海军就从来没想过自力更生吗？”有些沉郁的气氛中，伊莎贝拉给出了新问题。
“伊莎贝拉小姐，我知道您是位很有办法的人，也许您不怎么在乎王领的法律，但我们作为守卫王国水域的士兵，不会让自己变成监守自盗的蛀虫。”霍雷肖闻言猛地抬起了头，从他眼中微微的怒火看得出来他好像误会了伊莎贝拉的意思。
“海军不得经商？”伊莎贝拉恍然意识到海军的规矩跟白玫瑰团的规矩似乎不太一样。
“小姐，您知道在我们海军最强盛的那段时期，最后是因为什么丢掉了白垩要塞吗？”伊莎贝拉的反应让霍雷肖意识到对方给出的应该不是自己想的那种暗示，于是他出言提醒道。
“啊，我明白了。”伊莎贝拉这才想起当初海军也曾经是几乎垄断整个白垩湾贸易的独立小王国，正因为财富的积累腐化了这支军队的作战能力，他们才倒在知耻而后勇的敌人剑下。
前车之鉴后世之师，无论王室还是海军自己都不可能容忍海军再次犯下同样的错误，所以海军被剥夺了一切经商许可，仅剩的财路就只有利用那点所剩不多的职务之便帮助佣兵和商队减少麻烦，赚点微不足道的辛苦钱。
军队一律不得经商对于职业化军队而言绝对是正确的选择，它可以有效避免军队战斗力被金钱腐化甚至反过来为了自身利益影响国家政治，但实施这个政策有个大前提——国家必须能给军队提供至少合理的资金预算去维持，否则这个政策只能适得其反。
当兵连饭都吃不饱，还不让人家自己动手找条活路，那军队里的大头兵们除了逃亡之外就只剩下造反这条路了，类似的故事在少校那边的世界多去了，好些个强大国家都是这么倒台的。
现在的王国海军毫无疑问就处在这个最糟糕的境地，王室政府把海军当不存在，受到顶层态度的影响，中基层官僚更是层层盘剥直接榨干了海军拿来填饱肚子的那几个最后的金镑，偏偏海军自己又因为过去忌讳太大难以给自己谋条生路。
意识到海军这绝望的处境，伊莎贝拉脑中突然间灵光一现，一段不久之前的记忆被调动了起来。
“提督阁下，运河上撞船事件多吗？”有了思路的伊莎贝拉对霍雷肖问了个看似不想干的问题。
“还挺多的吧？”一脸茫然的霍雷肖不知道对方问这个干什么，不过对方既然愿意继续对话而不是像之前其他那些傲慢贵族一样直接把他赶出去，他也就答了。
“通常这类撞船事故都是怎么处置的？”伊莎贝拉接着道。
“由撞船的几方进行协调赔偿，然后雇佣打捞船清理现场。”霍雷肖愈发跟不上这位在卡斯帕口中神通广大的大小姐的思路了。
“嘿，这种扯皮生意挺浪费时间的吧？”伊莎贝拉忽然露出个诡异的笑容。
“那可不，原本一天就能解决的事搞不好要耽误好几天，如果赶上船运旺季就是运河大堵塞。”没注意到伊莎贝拉那个笑容的霍雷肖发着牢骚，他的海军船只深受其害不是一次两次了。
“提督阁下，我有个能让贵部合法摆脱财政危机的办法，不过执行起来需要一点勇气，你想不想听听？”伊莎贝拉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她的灵感正来自之前拦住她南下路途的那次撞船。
“……您说？”霍雷肖莫名地觉得对方脸上的笑容有点不怀好意，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的他不敢放过这次机会。
反正就是听听，不合理大不了不干呗。
“如果河道上发生了撞船事故，海军立即出马协助对现场进行清理打捞，你说运河的航运效率是不是会快上许多？”
“您让我们客串那些打捞船的活儿？”伊莎贝拉的另辟蹊径听得霍雷肖一愣，“行倒是行……可那些商船会乖乖付给我们报酬吗？航道堵塞最麻烦的不是没有打捞船而是那些船东的扯皮啊，没扯出个结果之前就算捞起了船也没人结账。”
“谁说让他们付报酬了？”伊莎贝拉脸上的笑容变得冰冷起来，“驾驶不当堵塞航道这本来就是犯罪，因为个人私利扯皮影响航运更是罪加一等！海军帮他们擦屁股收的不是报酬，那是罚款！”
“这、这也行？！”霍雷肖的两只老眼瞪得老大，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为什么不行？你告诉我海军的存在意义是什么？”伊莎贝拉反问。
“保护王国水域。”霍雷肖想都没想就回答。
“错，是保护王国水域里的正常航运和其他合法经济行为！”伊莎贝拉马上给这个职责进行了扩大化解释，“任何影响航运的因素都应该在海军的管理之下，当然也包括了那些老眼昏花在运河上玩碰碰船的家伙！”
“万一人家不肯交罚款呢？我们海军的处境您也知道，很多有势力的船东那边是要不来钱的。”表现出了明显意动的霍雷肖追问。
“这还不简单？”伊莎贝拉再次冷笑，“撞船落水的货也是货对吧？不交罚款就连船带货全给他扣了，一个月之内如果还不交罚款一切扣押品就地公开出售，难道还有谁敢公然在王国的土地上攻击王国海军？这不是经商，这叫抵押拍卖！”
既然王国不拿海军当海军，好，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是海警了，本大小姐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