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错愕与愤怒之后，伊莎贝拉重新冷静了下来。
那些从海上民族手里搞到的作物种子伊莎贝拉原本就打算交给王室一部分，这也是事先已经互有默契的结果，因为她想要的不是单单约维克领地的食物丰足而是王国乃至整片大陆的农业革命。
只有让那些每日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农奴们获得足量稳定的口粮，这些麻木的人们才有余力去关注生存以外的其他事情，了解那些他们现在根本无心了解的大道理。
喂饱，或者说至少饿不死这个国家的农民，是掀起一场伊莎贝拉所希望的革命的必要条件，否则革命很容易变质成农民暴动，最后的结果只是吊死一个国王之后换上一位新国王，然后国家再次进入封建农业社会的新循环。
但这并不意味着伊莎贝拉就会平白将自己辛苦获得的成果给国王双手奉上，她原本是打算跟国王讨价还价一番让这个该死的封建余孽出出血再交付种子，而这些来之不易的种子也的确值那个价钱。
按照谁付出谁收获的道理来讲，这次探险行动的发起者是约维克，组织者是格洛夫纳，而王室仅仅只是第一和最大的那条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让另外两方摆脱不得所以不得不分他们一杯羹。
现在这条狡诈的鲨鱼一口把肉撕下大块，然后就准备跟约维克和格洛夫纳赖账了。
坦白讲国王这一手玩得很绝，不管是伊莎贝拉还是杰拉尔德都没想到他会采用如此没格调的方式——借用民意向另外两个家族施压，这是近乎于掀桌子的不要脸玩法。
国王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全国的大员和半座法班缇娜城的人民已经听到了国王的宣告，如果伊莎贝拉坚持王室必须付出代价才能在她手里得到那些种子，王室完全可以倒打一耙把约维克方面的要求给公开，结果就是民意的压力会立即砸向约维克一方，王室和约维克的不和也将公开暴露于大众之下。
如果是伊莎贝拉刚刚来到王都的时候，这种手段她根本不害怕，但在已经跟曙光教派彻底翻脸又刚刚以哈萨威族长身份向国王效忠的情况下，伊莎贝拉没法拒绝国王的舆论讹诈。
约维克这边若是死硬到底，最终只能变成千夫所指万民唾弃的对象，如此压力可不是当初几十个逃亡的小贵族四处流窜说说坏话能够相比。
于是乎，国王靠着自己的不讲武德成功白嫖了他未来的二儿媳妇，还搞得伊莎贝拉有苦说不出。
想到这儿伊莎贝拉忽然悟了，自己刚才的愤怒实在有够无厘头。这个农奴制封建王国的底层逻辑就是贵族利用权力和暴力去白嫖农民、工匠、商人的劳动成果，那么作为所有贵族的顶点，国王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的白嫖党！
至少在无耻这方面，依然怀揣理想与良心的伊莎贝拉绝对敌不过这个混蛋。
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平复下来，伊莎贝拉看到杰拉尔德正朝自己投来担忧的目光。她能读懂那位老人眼神中的意思是让她务必压制情绪不要在如此重要的现场发作，其实即便不用杰拉尔德表态提醒伊莎贝拉也不会干出这种能解一时之气但却无法解决搞不好还会恶化问题的事。
忍！忍一时风平浪静，算那只格里芬尼亚的蜘蛛棋高一着，这王八壳子今天我背了！
不过嘛，当国王朝伊莎贝拉投来小人得志的挑衅目光时，她还是有种一道神佑拍在门楼上让这货明白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冲动，不过那位精心编织着谋略之网的国王陛下恐怕早就在门楼附近埋设下封印石了吧。
既然你先不要脸我也不跟你客气了，大家手底见真章，看谁先挖穿谁的墙角。
在这种中下层人民欢呼雀跃、最顶层权力者忧心忡忡的氛围中，伊莎贝拉坚持完了献礼之后便匆匆离开会场，国王倒是没有彻底掀桌子将哈萨威人也扣下只是安排他们在城外的营地安营扎寨，确保哈萨威人的自由之后伊莎贝拉也返回了久违的约维克别馆。
“……以上就是最近一段时间的报告，大小姐。”给伊莎贝拉接风的午餐会上，留守王都的莱昂纳多和海蒂向她报告了王都在她离开后的局势变化。
“这么说，王室和曙光教派两边算是暂时媾和了？”伊莎贝拉首先最关心的就是王权与教权的争端。
“至少公开迹象是如此，首先收敛下来的是王室，然后曙光教派那边才开始让步。”莱昂纳多点头。
“那个家伙也是真能忍，怪不得今天宁肯冒着惹毛我的风险也要背刺这一刀，原来是想提前把新作物的功劳统统揽到自己头上，免得曙光教派最后跳出来摘桃子，说什么这些种子都是女神赐下之类的屁话。”伊莎贝拉这才明白国王白嫖自己的动机，这货看来是抱着卧薪尝胆的打算，先主动退让令曙光教派掉以轻心，然后再突然出重拳给对方来个狠的。
“嘿，就算那位陛下今天昭告天下，等大小姐带回来的新种子在这片大地上生根发芽曙光教派还是会把功劳都归到女神的指引上。结果其实没什么差别，女神之于教会就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深知曙光教派是个什么德行的海蒂冷笑道。
“做了总比不做强，国王来做总比我这个连公爵都不是的黄毛丫头强，不得不说陛下这手阳谋玩得很漂亮。”刨除个人情绪不提，伊莎贝拉倒是挺佩服国王的果断。
“那么我们这边就不进行报复了？”听伊莎贝拉的意思似乎是打算偃旗息鼓，莱昂纳多请示道。
“报复暂时就算了，态度还是得让那位陛下知道，否则今天事出有因明天权宜之计，次次如此让他习以为常，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伊莎贝拉摇摇头，“待会儿我给陛下写封信，你让人直接送到王宫里去，免得让那位觉得我就可以被他随便拿捏。”
“明白。”莱昂纳多点点头不再说话。
“对了，海蒂。”伊莎贝拉将目光放到顶着一对儿黑眼圈的海蒂脸上，“看你这样子最近睡得不太好？”
“大小姐给我留下的那些知识太艰深了，很多部分到现在我都半懂不懂，不得不腾出一些休息时间来搞明白。”海蒂苦笑道。
“注意劳逸结合吧，一味地努力未必能搞出成果，但一定会把你的身体给搞垮，我可不想自己最得力的帮手之一因为把自己累垮在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伊莎贝拉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至少在今晚，保证自己能睡个好觉。”
“今晚是吗？”海蒂耳朵一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没错，今晚。”伊莎贝拉露出个神秘的笑容，“说不定你能做个好梦呢？”
——稍后·王宫·御用书房——
“陛下，是不是有段时间不见您就忘记那只伯劳鸟的鸟喙有多锋利了？”杰拉尔德面沉似水地坐在国王对面，而那位刚刚公开扇了自家国相和未来儿媳妇脸的陛下则老神在在地品着香茶。
“不至于，老师，我还没那么得意忘形。”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国王轻笑道。
“那么你应该注意到刚才她看你的目光，你这次可是真的把她给惹怒了，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撕毁条约这种失信行为即便是我这样老家伙都难以忍受，何况心气十足的年轻人？”杰拉尔德毫不掩饰自己对国王的责怪。
“我赌她这次会让步，老师要不要赌另外一边？”国王脸上还是那副有恃无恐的笑容，从衣兜里取出一枚金镑放在桌上。
“不赌，”杰拉尔德将视线从那枚金镑上移开，“格洛夫纳虽然富有，但没有一个金镑是能拿来浪费的，这是贸易之神教导给我们商人的信条。”
“切，没劲，还以为这次能赢老师一局呢。”国王郁闷地撇撇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丢到杰拉尔德面前。
“你应该庆幸自己有个如此顾全大局的封臣。”拆开虚掩的信封读完了上面的内容，杰拉尔德感慨道。
“我应该庆幸自己是个聪明人，有足够的手腕来驾驭这些桀骜不驯的臣子。”国王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反驳道。
“傲慢不是国王应有的品质，自信才是。”杰拉尔德面色一沉，低声警告。
“我这就是自信啊。”国王笑呵呵地摊开手。
“那么要不要打个赌？”杰拉尔德也从衣兜里取出一枚金镑按在桌上，“那只伯劳鸟应该已经在谋划着怎么报复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了，而且她的报复手段你都未必能察觉得到。”
国王没出声，他紧盯着杰拉尔德手指下压着的那枚金镑，脸色阴晴不定。
PS：昨日有事没来得及发，今天补一章，稍后发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