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之后必有大雨,这是一个让大陆诸国人民百思不得其解的怪现象。
东方诸国的学者们认为是大火升腾起的烟雾与天空中的云彩汇流所导致,各国的神官祭司们则倾向于将之归结为各自信仰的神明的仁慈,无论具体原因到底是哪个,这场突兀又短暂的暴雨属实是救了康科德要塞的帝国军一命。
“见鬼,真他妈冷!”被淋成落汤鸡的霍尔哆哆嗦嗦地冲进兵营,带进来一股令人打颤的潮湿寒气。
“我这是……”也是多亏了这股寒气的刺激,病床上昏迷的麦德巴赫将军被惊醒了过来。
“将军,您总算醒了!”见到主官苏醒的霍尔仿佛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兴奋地扑到床前说道。
“我昏迷了多久……嘶!”麦德巴赫想要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可肋条骨上传来的剧痛又把他按回了病床。
“三个小时,您只昏迷了三个小时,所以还不必太担心。”生怕麦德巴赫因为着急耽误伤势恢复的霍尔急忙安慰道。
“外面这是下雨了?大火已经灭掉了?”神情稍微缓和的麦德巴赫抽了抽鼻子,从小在北方森林中练就的超常嗅觉让他可以轻易分辨出混合着泥土腥臭和木炭味道的雨水味道。
“是的,战神保佑。”霍尔点头。
“物资损失大吗?”麦德巴赫的脸色却没有因此好转,雨水肯定是在大火烧透之后才降下来的,而且他还记得那些打断了他肋条骨的“黑色雨点”,连自己这位最高指挥官都中招,其他官兵的损失更是难以想象。
在满地伤兵的环境下成功拯救一场蓄意燃放的火灾,康科德要塞的驻军可还没精锐到那个程度。
“很大。”霍尔的目光立即沉郁了下来。
“具体多少?”多亏了常年打仗和人生大起大落带来的大心脏,麦德巴赫并不担心自己因为听到坏消息再次晕过去。
“柴火几乎给烧光了,粮食除了地下仓库的保存完好之外地面上的也全都烧没了,连要塞里的建筑物都只剩下石头砌的还算坚挺,现在外面有几万人正在墙根下淋雨却找不到一个能躺下的地方。”霍尔不敢对麦德巴赫隐瞒情况,随时随地给出中立客观的意见和情报是他作为副官的职责。
“……粮食能再撑几天?”虽说没有出乎意料,麦德巴赫的心头还是猛地下沉。
“十天,最多十天,这还是把标准从干粮降低到稀粥的结果。”霍尔闷声回答。
“所以我们的人员损失并不大?”地下粮库有多大麦德巴赫是心中有数的,粮食紧缺意味着要塞并未因为那场从天而降的袭击死太多人,也就不会降低补给的消耗率。
“这个……让我怎么说呢?”霍尔的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
“直说好了,我老头子活了这么久,早就习惯了听坏消息。”霍尔这幅态度可不是什么好事,但无论结果有多糟糕,他作为要塞的总指挥都必须一力承担。
“死的人确实不多,加起来也就一千上下,但整座要塞因为那场轰击多出了上万伤员,很大一部分是难以治愈的烧伤和骨折,而且我们严重缺乏药材,接下来几天里会有几千人因为伤口感染痛苦地死去,更要命的是伤员大多数来自于第七军团……”话说到最后,霍尔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了。
“这样啊。”如此恶劣的境况反而让麦德巴赫平静了下来,他甚至想通了为何伤亡率最高的是第七军团。
道理很简单,第七军团派来要塞那一万五千督战队是要塞中最精锐的部队,所以在大火燃起的时候他们最先镇定下来开始组织救火,而正是这个时候伊莎贝拉对要塞内部进行了霰弹打击,身处于开阔地带又大多靠近重复着弹点的第七军团自然损失惨重,反而是城墙上的十三军团和那些还在因为震惊在房间里发呆的新募杂牌军损失轻微。
该死,自己的每一步行动都被对面那个黄毛丫头给算计到了,这场轰击从开始就是个局!那个丫头掌握了某种麦德巴赫闻所未闻的战争体系知识!
所以消息里的内容都是真的,她真的是战神在现世最钟爱的眷属?我的神明啊,难道说您已经彻底厌倦了帝国的腐朽吗?若非如此您为何如此钟爱一位帝国的敌人?
“将军?”麦德巴赫一时间的失魂落魄把霍尔给吓坏了,哪怕是得知凯恩斯元帅倒台的时候他都从未见过这位老将露出这般失态的表情。
“我、我没事,只是在脑子里分析之前的战况。”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影响到了霍尔,麦德巴赫赶紧整理好心绪和表情敷衍道。
当然麦德巴赫也确实在心中整理之前的战况。
伊莎贝拉最初用巨石轰击城墙和塔楼,这既是标定方位也是真正杀招之前的佯攻,她成功地利用了“抛石机只会抛射巨石”这个人人皆知的思维定式将要塞上下套进了这个圈里,然后的火油攻击是杀招又是另外一个陷阱,而真正的撒手锏则是在要塞内乱成一团忙于救火的时候从天而降的泥球霰弹,这次又准又狠的攻击不但干翻了一大批正聚集在着火点周围的帝国士兵,还阻止了他们控制要塞内火势蔓延的努力。
很难想象这些都是巧合,只能说明对方从最开始就做好了完整的计划并完美地将之实施,若非最后的暴雨给康科德要塞留下了一丝生机,麦德巴赫都不敢想象自己醒过来的时候这座总兵力差不多是围城军队两倍的要塞得惨成什么样。
可暴雨并不是帝国军的朋友,潮湿和低温同样致命,尤其是在要塞里堆积的柴薪全都被一把大火烧个精光的情况下。
“霍尔,那种把我打晕的东西还有留存吗?”光是想想麦德巴赫就感觉一股森寒冷意从尾椎骨冲到顶梁门,这种战术太效率也太成熟了,其核心内涵冷漠到让他这个沙场老将都不寒而栗。
它甚至都不残暴也不追求剥夺生命,就只是纯粹地将效率提升到极致,以最小的损失造成对方最大的困扰,连伤痛都可以被它妥善利用。
“额,有,这玩意儿的碎块现在满要塞都是,士兵们看到它就会发抖。”霍尔回身从桌子上取来半块泥土状的东西放到麦德巴赫眼前。
“真狠啊,我还没死真是战神保佑,这要是一发拍在脑袋上……”麦德巴赫死盯着那半颗里面混杂了大量河床鹅卵石的冷硬泥球,倒抽一口凉气。
“确实,您再看看这个。”霍尔苦笑一声,又取来麦德巴赫平时穿着的前胸板甲。
“这套盔甲陪了我二十年了,刀剑没在上面留下太多痕迹,反而是被一颗随处可见的烂泥球给毁了。”看着板甲上面拳头大的深深凹坑,麦德巴赫有种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欲哭无泪。
“将军,我们撑不了多久了,士兵们现在又冷又饿而且怕得要死,绝对没法完成皇室要求的任务,我为自己之前的愚蠢和顽固道歉,您说的都是真的,我们正在面对一个我这种蠢货根本无法想象的强大对手。”霍尔本不想给这位动弹不得的老将增添更多压力,可谁让他自己面对这恶劣至极的局面已经束手无策了呢?
“……尸体处理了吗?”麦德巴赫同样能感受到霍尔正在感受的那种如同陷入沼泽般的无力感,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如果连他也垮了摆烂了,谁来拯救要塞里这十几万鲜活的生命呢?
“还没。”霍尔摇摇头,“为了防止瘟疫本来应该火葬的,可我们现在连烧饭的柴火都缺,哪儿还有木头用来火葬?”
“马上派出一支小部队把死者送出东门埋了,继续把尸体留在要塞内只会让士兵们反复回想起那时候的恐惧,士气会越来越糟糕。”虽说不是什么能改变局面的安排,麦德巴赫总归要做点什么。
“可是对面会不会截杀我们的部队?”霍尔担忧道。
“只要他们的指挥官还没得意忘形就不会。”麦德巴赫摇头,“袭击一支运尸队只会让士兵们群情激愤,我们的人太多了对方不可能杀干净的,所以击垮我们的最好办法就是彻底打击我们的士气,他们不会做这种贪小便宜吃大亏的事,莫不如说我还希望他们能一时上头攻击那支运尸队呢。”麦德巴赫解释道。
“原来如此,好,我这就去办!”见自己的指挥官还保持着原本的冷静,总算松口气的霍尔重新振作起了精神。
“唉,年轻的皇帝啊,让我们枯守在这座要塞里,你到底在打算些什么?”目送着霍尔的背影消失,麦德巴赫轻声对天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