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鹫王国,一片神明赐予的应许之地。
王领享有广阔无垠的平原和丰饶黑土地,南部诸邦坐拥漫长的优良海岸线和全年均可种植的温暖气候,康瓦尔领被栖息着无数野兽生长着无数花果的群山包围,约维克领则受惠于遮天蔽日的太古森林和挖掘不尽的丰富矿脉。
唯独诺斯博拉领,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咆哮的风雪。
王国之内的每个民族都认为诺斯博拉人是一群好战的蛮子,甚至连诺斯博拉人自己在长久的歧视中也默默接受了这份鄙夷,可从来没人认真探讨过是什么养成了诺斯博拉人好战无情的性格。
无他,唯贫穷耳。
诺斯博拉的地貌很接近少校那个世界的西伯利亚,要说有什么地方不同,那就是这里比西伯利亚更加贫瘠和严酷。被无尽风雪扫平的大荒原上只能种植出产可怜的黑麦,农民辛劳整年的产物甚至不够给自己填饱肚子更别说向领主上缴那沉重的税收,牧民蓄养的兽群也常常被突然降下的暴风雪冻成遍地僵尸,走投无路的诺斯博拉人只能向稀疏的针叶林寻求猎物。
然而,大自然的承载能力是有限的,每当诺斯博拉人的族群数量超出这片严酷大地的承载力,饥荒和死亡就会不可避免地在这里横行,而那位庇护此地的北风之神什么都做不到。
如此下去诺斯博拉人永远不会有任何希望,这是历代诺斯博拉公爵老早就得出的共识。他们向王国乞求过帮助,然而漫长又崎岖的运输线注定了每一粒流入诺斯博拉领的粮食都昂贵得离谱,诺斯博拉人为了让自己饿不死砸锅卖铁掘尽了这片土地的潜力,对王国的憎恨也在穷困与剥削中与日俱增。
数百年的痛苦后,终于有位诺斯博拉公爵找到了离开绝境的武器——他治下那些日渐绝望的领民。
“冲,为了诺斯博拉,为了我们的老婆孩子!”军官挥舞着手中的双蛇旗帜,黑压压乱哄哄的动员农兵如同潮水一般冲向用巨木和水泥修筑起来的约维克边境堡垒。
“霰弹装填,预备……放!”镇守边疆的约维克驻军挥下长剑,脆弱的编条笼呼啸飞起然后在半空中解体成无数被冻得刚硬的泥球向下泼洒出去。
农兵们没有帝国军人的盔甲和盾牌,他们只有饥饿、绝望和手中作为武器的破烂农具,有人被砸得当场倒地然后被身后无数同样绝望的人踩踏而过,有人的脑袋直接爆成一团红白相间的喷射物。
但是这些死亡根本没人在乎,反正对于诺斯博拉人来说,死亡是他们早就习以为常的事情,要么在寒风中沉默地倒毙,要么像现在这样用自己的生命当筹码去赌身后家园嗷嗷待哺的妻儿性命,他们的领主只给了他们这一个选择。
数千人倒在堡垒的抛石机和弓弩之下,然后更多的人扛着简陋的云梯和冲锤填补上空缺,在少校生活的世界有一个非常贴切的动词来描述这种攻城方式,蚁附。
生命如蚁,无人关注,无人记得。
抛石机,重弩、弓弩、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层层嵌套的防守火力网剥落着要塞周围的蚁群,可绝望的诺斯博拉人就如同荒原上的野草永远烧不干净,第一架云梯搭在要塞的女墙上,还没爬到顶端的一串农兵尖叫着被守军用长杆连人带梯推了回去,然后是第二架、第三架、第四架……
要塞之中兵员不足的弊病在这一刻暴露。
约维克抽调了太多正规军向帝国发动远征,可以动员的预备部队也完全来不及在诺斯博拉的突袭发起之前支援边境,原本只是摆样子给对面看的守军承受了他们本不应该承受的压力,哪怕是伊莎贝拉用超出时代的技术构筑的坚固防线,在面对十几倍兵力的人海冲击时终于也失去了抵御的能力。
城墙上杀声四起,一名约维克市民卫队要面对的是五倍十倍于己的敌人,尽管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农兵战斗力远不如市民卫队,但他们足够疯狂。
一个人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四个,哪怕拼着自己死去仍要抱住对方的刀剑,用武器,用拳头,用牙咬,甚至抱着对方和自己一起滚落城头同归于尽。
“头儿,我们撤吗?”身边还在坚持的战士越来越少了,城墙上已经完全沦陷,撤下来的幸存者自发聚集在要塞核心的塔楼周围,副官向守军指挥官问道。
“不撤。”指挥官摇摇头,“敌人这么多,我们撤不了,再说了我们身后五十里就是劳改营,我一家老小可都在里面生活。”
“巧了,我也是。”副官回以苦笑,他拉开弩机朝城墙上汹涌的人潮射出最后一支弩箭,砸碎弩机抽出腰间佩刀。
“烧掉仓库,一粒粮食都不留给这群毒蛇!”指挥官一脚踹开塔楼里的仓库,向属下们吼道。
十几支火炬被丢了进去,大火升腾而起,浓重的烟雾刺激着从城墙攻下来的农兵们,他们杀进约维克领的目标从来只有一个,杀光约维克人,抢光他们的土地,吃光他们的粮食!
“大公子,缴获很少。”一名骑兵军官铁青着脸回到城外的阵地,他恨恨地回头瞥一眼还没被扑灭的烟柱,向比约恩报告。
“无所谓,告诉大家前面五十里还有个集镇,那里有粮食。”比约恩冷漠地看向手中的地图,那是他在上次带领“援兵”进入约维克领时绘制出来的东西。
援军路线,同时也是进军路线。
黑压压的群蛇继续推进,涌向最近的人群聚居之处。
——同时·约维克堡——
“我是伊莎贝拉的未婚夫,这个国家的二王子,你们应当遵守我的命令!”蒙德愤怒地朝军官拍桌咆哮着,他是真没想到全心全意打算帮助约维克领度过这场难关的自己会被约维克领的军官们拒绝。
“您只是大小姐的未婚夫,殿下。”领头军官冷冰冰地瞥了蒙德一眼,“在您与大小姐正式缔结婚姻之前,您对约维克领不具备任何权力和义务,请您理解我们的难处。”
“你们瞎了吗?!”蒙德都快给这群纠结权限的石头脑袋气疯了,“诺斯博拉和帝国人正在侵袭你们的土地屠杀你们的同胞,这种时候你跟我谈权力?”
“权力就是权力,殿下。”军官的目光依然寒冷刺骨的,“约维克领的权力被王室篡夺和被其他人篡夺对我们而言没什么不一样,我们只承认大小姐的权威。”
对上那些漠然的视线,蒙德终于意识到伊莎贝拉对这片领地的影响有多深,而他父亲当年那上不来台面的恶行又给这里的人们造成了多大的阴影。
在约维克人眼里,王室竟然和外来侵略者毫无区别!
每个约维克人都知道如今的好日子是大小姐带来的,当年的恶行也早已被洗清,那是下面的小领主们架空大小姐的权力造成的恶果,那些丑恶的叛徒甚至为了权力尝试毒杀大小姐!至少公开场合中公爵府是如此宣称的。
至于某些“仗义执言”的“热心人”在私下宣称王室与那次差点夺走他们敬爱大小姐的毒杀脱不开干系之类流言,在走出约维克领的商人们带回更多蛛丝马迹之后也差不多被实锤了,甚至连伊莎贝拉在王都被重重刁难的故事也绘声绘色地传回约维克堡。
对于约维克的男男女女们来说,这简直就跟自家女儿为了保全家族在外面受尽欺辱般令他们愤怒不已,再让他们重新去信任王室和阿萨人?呵呵。
历次布莱克山口被攻破,王领有对约维克领提供过援军吗?
每次入侵后约维克领哀鸿遍野,王领有援助过一粒粮食吗?
说到底,狮鹫王国真有把约维克人当成是自己人来看待吗?
事到如今一个抱着篡夺公爵大权才与大小姐定下婚约的阿萨人王子跳出来说领导他们去抗击外敌,谁知道这是不是阿萨人再次将约维克人推上前线送死,只为了后方的王领能少遭受一点兵灾之祸?说到底眼前的一切灾难还不是王国强行要求约维克领出兵帝国导致的?
约维克人宁愿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