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我搞不明白你们都到底怎么想的……”亲眼目睹了荒原上那场离谱至极的交易后，雷奥妮死活睡不着觉，索性跑到伊莎贝拉的帐篷来夜谈。
说起来这也算是一场千古奇闻了，向来只有碾过去和被碾过去两个选项的帝国军居然跟伊莎贝拉的远征军做了一场离奇交易——帝国人给远征军提供了足够他们安全穿越荒原返回王国的粮草，而远征军方面则释放了之前被围困的帝国军队并交付了一批穿着王国军铠甲的荒原人尸首。
这些尸首都是之前弗雷德里克在强攻荒原部族驻地时候荒原人那边的战死者，考虑到荒原上的死亡是如此常见，荒原人对于交出这些尸首换取粮食不但不反对，反而还觉得很划算的样子。
“我们怎么想的？”伊莎贝拉笑眯眯地看着这个脑子不太聪明的小老妹，“你要是连这点小猫腻都想不明白，以后可很难接你父亲的班啊。”
“切，我知道我笨，所以这不是来问你这个聪明人了嘛。”感觉自己的智商被鄙视了雷奥妮郁闷地撇撇嘴，“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呗，那些穷凶极恶的帝国佬咋这次那么听话呢？要是你不给我说清楚这几天都睡不好觉。”
“好好好，那就说给你听，其实道理挺简单的。”无奈的伊莎贝拉只好忍着睡意开始给雷奥妮讲解，“你只要弄清楚一个关键问题就行了，那就是威廉将军希望看到帝国皇帝赢吗？”
“他是帝国的将军，能不希望帝国赢？”雷奥妮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心里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扯淡。
“不不不，皇帝是皇帝，威廉将军是威廉将军。”伊莎贝拉连连摇头，“我再举个例子吧，同样说这场战争，我们那位国王陛下心里就一定是约维克领打得越好他越高兴吗？”
“额……”雷奥妮没吭声，她就是再笨也知道王室和约维克不是一条心，搞不好当初以约维克领为主力组建远征军就存着让约维克和帝国两败俱伤的心思。
“的确，帝国乍看起来好像比王国更加集权，那些将军们似乎也比我们这些公爵更忠诚于皇帝，可那也要分人呐。”话说到这儿伊莎贝拉的语气有些感慨，“实话实说在之前我确实动过直接进攻海伦娜要塞的心思，可是在我跟麦德巴赫将军仔细谈过，了解到帝国的管理制度和权力构架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我又不这么想了。”
雷奥妮没吭声，她不知道该从何插嘴，伊莎贝拉说的话对她这个从未接受过正统贵族教育的大小姐来说简直如同听天书。
伊莎贝拉也不在乎雷奥妮现在没听懂，她知道只要雷奥妮耐着心思听下去总会听明白的，于是继续把自己的想法讲了下去。
和封建制度的狮鹫王国不同，雄鹰帝国虽然存在贵族阶级但是没有世袭贵族，而且雄鹰帝国的贵族也不会被授予封地，相对应的帝国大贵族们主要是担任将军和地方总督职务，所有的好处也都是通过担任这些职务期间捞到手，而这些职务的分配和任期则完全由皇帝与朝臣们决定。
至于这些贵族头衔要怎么分配，总结起来就俩字，军功！
军功爵制万般好，唯独要命不稳定。
在少校的记忆中他的祖国第一个统一王朝就是以军功爵制度起家，而且这个制度也的的确确帮助那个王朝快速横扫了四分五裂的天下，但问题是仗打完了之后呢？没仗可打的军人们要到哪里去立功呢？于是那些运气不好没赶上战争年代的新一代军人就死命地撺掇帝国东征西讨，他们需要新的战争来作为自己建功立业的燃料。
问题在于并非所有战争都有利可图，而那些有利可图的战争早早就被前辈们给打完了，接下来就是好战必亡劳民伤财，就是国家低层民不聊生人民揭竿而起。
对比一下少校记忆中那个短命的统一王朝，和如今四处出击却战果寥寥的雄鹰帝国何其相似！
之所以那个王朝短命而雄鹰帝国居然用如此不稳定的政治制度延续了上千年，主要原因还是在于这个世界的神并非神殿里的神像而是正儿八经可以降下神佑和神迹的超自然实体，再加上有战神殿这么个同时具有神圣价值和武力威慑的保障，哪怕帝国打得烽烟四起民不聊生，战神不死他们就能收缩回去等着卷土重来。
要不然几百年前的奥兰多远征为何只是打到帝国都城之下没有直接攻入帝都灭了帝国？还不是因为奥兰多再能打他也斗不过一尊此世间最强大的神明！
伊莎贝拉甚至怀疑，奥兰多在班师回朝途中突然反叛王国，就跟他摄于战神威胁而未竟全功有关。
以己度人，伊莎贝拉觉得奥兰多可能想缔造一个能够以人类之身弑神的全新国家，在这个国家里不需要神明只需要国王，所以曙光女神和曙光教派在收拾奥兰多的时候才下了那么大力气，要知道当年帝国兵临城下的时候曙光教派都表现得半死不活的。
话说的有点跑题了。
总之虽然有战神和战神殿给帝国兜底让它不至于崩盘，可军功爵制度的弊病只要帝国不进行改制是不可能被消除的，偏偏战神信仰又不允许帝国进行制度的深化改革，于是乎帝国上下就不得不在这个不可持续性的制度下进行疯狂内卷。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先皇旧将和新皇新贵之间的冲突。
所有人都知道在帝国军功贵重，有足够的军功傍身只要战场上不出问题连皇帝都拿你无可奈何，如此一来一位皇帝身边必然会聚集起一批未必德高但肯定望重的老将，而但先皇驾崩新皇继位之后这些老将们会听从新皇的命令吗？
答案是肯定不会，倚老卖老乃是人之常情，既得利益者更不会主动放弃利益，所以帝国这边每每有新皇上位必然要打一场大仗，就是新皇为了扶植自己的亲信顺手拔除那些君命有所不受的旧将的手段。
我们再看看海伦娜要塞里都是些什么人？
威廉将军是政治斗争被斗下来的，他手下都是些眼看着就要超过晋升年限的倒霉鬼，是这些倒霉鬼能力不足以晋升吗？也许有些人的确如此，但更多的是新皇认为他们已经老了不堪大用了，哪怕他们想要投靠新皇那边都没有门路！
于是乎这些倒霉蛋被分配到了帝国最荒凉的要塞执行最没营养的任务，甚至连帝国边疆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都没人想起驻扎在要塞里的这三万骑兵来。
他们是被皇帝放弃的人，甚至有些干脆就是皇帝想要除去却没办法除掉的政敌，皇帝才不会允许他们立下战功，就如同他们也不希望皇帝靠着这一仗打出威风，因为那意味着将有一批新贵彻底填充掉他们在帝国政坛失势后空出来的生态位，他们这些老将会被那些新贵压制得永世不得翻身！
“所以，他们想看着帝国皇帝打败仗！”伊莎贝拉深入浅出说了这么多，饶是脑子不太灵光的雷奥妮也听出始末来了。
“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打击皇帝的声望，打击那些被皇帝看上的新贵们，到时候政争失败的他们就有借口卷土重来，甚至一朝逆袭按死那些曾经骑在他们头上的家伙。”伊莎贝拉点头。
“原来、原来还能这么看……”雷奥妮只感觉自己脑瓜子嗡嗡的，隐约间似乎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